正文 四陳衍獻計:用海軍大臣作釣餌,誘出“保袁”的枕頭風(2 / 3)

與袁世凱對兒子的期待不同,張之洞不希望兒子卷入是非之中。他對兒子本分為人、守職做官的處世態度頗為滿意。他從不安排兒子為他辦事,這次算是第一遭。

張仁權也知道這事的重要性,他要竭盡全力來辦好。

與多年前頗為出名的戶部侍郎長麟同名的榮祿長子,住在父親留下的舊宅中。榮府坐落在交道口菊兒胡同,占地很大,整個一條菊兒胡同,榮府占了一半。讀過《紅樓夢》的人,都將它視為該書中的榮國府。

榮府分為三部分:西邊為洋樓房,中間為花園,東邊為住宅。住宅分為五進院落,除長麟外,他的老母親和弟弟長麓也住在這裏。自從溥儀登基後,此處成為真正的國務府。一天到晚,車水馬龍,達官貴人絡繹不絕,西邊四座西式洋樓便成了榮府接待各方來客的場所。長麟為人高傲,好擺架子,等閑客人都打發弟弟長麓或管家去接見。仁權官位雖不高,但他是張之洞的大公子,長麟自然不好怠慢,便親去接待。

在一個充滿著英倫三島風味的客廳裏,身著西式便服的前格林威治海軍大學留學生,與現任刑部郎中對坐在大牛皮沙發上,他的麵前擺著一杯黑褐色濃咖啡,客人的麵前放一碗清綠的龍井茶。

寒暄之後,張仁權說:“學部翻譯館總纂嚴複通過學部大臣張百熙上了一道折子,請朝廷每年派遣十名優秀子弟到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大學學習,每批讀書五年畢業,連續派十年,共培養一百多名中國海軍高級人才。他造了一個計劃,每年五萬兩銀子,十年共五十萬兩銀子。家父讚賞這個計劃,但對所需經費事宜,心中無數。鹿中堂說國舅爺曾留學格林威治海軍大學,情況清楚,於是家父打發我來請教國舅爺。”

長麟想了想說:“嚴複這個建議是好的。朝廷籌議海軍部,議來議去,最大的困難,還不是銀錢缺乏,而是人才缺乏。先前沈葆楨在福建辦馬尾水師學堂,李鴻章在天津辦北洋水師學堂,每年都從畢業生中選拔優秀者,送到英國去留學,嚴複、薩鎮冰等人都是這樣去的英國。甲午年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不久海軍衙門也撤了,水師畢業生去國外留學一事也便隨之停止。現在籌辦海軍部,老的一批死的死、改行的改行,新的沒跟上,竟到了青黃不接的地步,人才極缺。嚴複看到這一點,這是他的目光過人之處。”

仁權插話:“嚴複這些年來翻譯《天演論》等洋人著作,又在報紙上發表不少議論時政的文章,成為留英生中最有名氣的人了。”

長麟淡淡笑道:“我剛才說有人改行,嚴複就是其中一個。他在辦北洋水師學堂時沒有大名氣,翻譯寫文章倒讓他出了大名。當年培養他的中國教習和洋人老師大概都沒想到。不過,話說回來,真正籌辦海軍部,嚴複並不是好的官員人選,他沒有水師的實際經曆。”

聽得出來,長麟並不太賞識嚴複,話外之音,是突出自己在水師裏做過管帶、翼長的實際經曆。仁權是衝著長麟來的,嚴複不過是一塊引玉之磚罷了,於是忙附和:“嚴複名氣雖大,但畢竟做的隻是書生事業,要辦海軍部,還得要既有海軍學曆,又有統帶水師資曆的人才行。”

這話說到長麟的心坎上了。他笑著說:“張郎中不愧相國大公子,見事就比別人明白些。”

“哪裏,哪裏!”見談話融洽,張仁權高興。

“還是說正題吧!”長麟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當年曾國藩第一次提出派遣幼童出國留學,給朝廷造了一個計劃,每年派三十人,學習十五年左右,一共派四批,首尾近二十年,共一百二十人,造的開支是每年六萬兩銀子,共一百二十萬兩。若按人頭算下去,一個幼童一年在西洋的費用大約二千兩,這是四十年前的物價。幼童讀書的費用與成人又不同,還有,學的專業也不同,學海軍的費用就比學機械的要高得多。我是光緒十八年去的英國,在格林威治海軍大學讀了六年,共用三萬五千兩銀子,每年花費近六千兩。當然,我的開銷是大了點。”

張仁權在日本做過一年多留學生,深知留學生之間的差別。有自費的清寒家庭出身的,除省吃儉用外,還得幫人做事賺取學費。有公費的達官貴人家子弟,住別墅,雇仆人,還要包女人,逛窯子。這兩者的開銷何異霄壤!

“手腳小一點,有四千兩也足夠了。”長麟繼續說,“現在又過去十多年了,英國物價漲得快。嚴複給每人造五千兩一年的計劃,雖略顯寬裕,但不離譜。”

張仁權說:“國舅爺這一細說,經費事宜就很清楚了。另外,一年派十人,人數上是不是合適,家父也讓我請教國舅爺。”

長麟笑著說:“若從海軍的發展來說,一年十個人當然遠不夠。依我看,每年至少派三十至四十人,每隻軍艦三副以上的軍官都要有留洋的學曆才行。我想嚴複隻提十人,不是他不懂中國海軍,而是他怕口張大了,朝廷不批。另外,現在的海軍部也沒建立,今後還不知如何來籌建海軍。他也怕花費許多錢,培養的人回國以後沒事做。嚴複是個精細人,這些他都會料到的。”

“國舅爺見事、知人這兩方麵,都有遠過常人之明呀!眼下朝廷中的大員,像您這樣的人才,百裏也挑不出一個。”張仁權不失時機將話題引到他的軌道上來。“怪不得鹿中堂力主國舅爺您出任海軍大臣哩!”

最近一個月來,“海軍大臣”已成了長麟的一個心結。早在留學英國的時候,作為滿洲親貴子弟,長麟就萌生了日後要主宰大清國海軍大權的雄心,隨著父親的地位日趨顯赫,長麟在水師中的官位也逐漸遞升,其掌海軍大權之心也日漸膨脹。但天不遂人願,甲午一戰,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海軍從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跌到恥辱的深淵,海軍衙門悄然摘牌,關門大吉。接著李鴻章去世,中國熱心辦海軍事業的最大人物走了,中國海軍的複興失去了最後一個指望。

再過兩年榮祿去世,長麟本人的靠山也沒有了,他的主宰海軍的雄心徹底破滅,遂把日子打發在聲色犬馬之中。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妹子突然做了醇王妃,榮府又開始有了亮色。妹子真爭氣,一年後給醇王府添了個長公子,也就是說,沒有兒子的皇上有了血緣最親的侄子。按照常理,這個侄子十之八九會是日後皇位的繼承人。

榮府上下想到這一點,一個個莫不心跳血湧:天命所歸,莫非榮府就是下一代皇帝的外家?眼看方家園的顯赫和威儀,哪一家皇親國戚不垂涎三尺!榮府若能盼到那一天,昔日的輝煌不但可以恢複,還有可能超過。果然,溥儀如願登基,榮府的姑娘成了皇上的生母,菊兒胡同成了今日的方家園。榮府上下,人人臉上頓添十分光彩。籌辦海軍部,出任海軍大臣都是時候了,環顧宇內,海軍大臣舍我其誰?長麟抱著十足的把握跟妹子提起這事,要妹子去跟載灃說。長麟的妹子瓜爾佳氏是個強悍的滿洲女性,丈夫的家一向由她當著。現在丈夫監國了,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國也得由她來監。慈禧是她的榜樣,娘家的勢力是她的後盾,一定要讓兩個哥哥掌握著要害部門,長麟提出做海軍大臣正與她的心思相合。不料,載灃的六弟載洵也盯上了這個肥缺,已正式提出這個要求了,瓜爾佳氏大為惱火。論學曆論資曆,小叔子哪一點能與哥哥相比?瓜爾佳氏跟丈夫吵了起來。一邊是親弟,有老母作後台;一邊是內兄,有福晉作後台。論血緣,載洵親,論條件,長麟強,海軍大臣到底給誰呢?懦弱的載灃失去了主意。他隻得暫時擱下來,兩邊都不得罪,但也弄得兩邊都磨刀霍霍地,要一爭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