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仁權的這句話猛地使長麟心扉一亮:若鹿傳霖出麵說話,再加上軍機處幾位大臣都附和,如此,籌碼不就要加重了許多?
“鹿中堂最近身體如何?”
“他就是身體不好,說了兩次要來看看國舅爺,向您道喜,都因為行動不便來不成。”
“我去看看他。”
第二天,長麟帶著兩株峨眉靈芝,去鹿府看望他二十年前的老師。
已得知內情的鹿傳霖,十分喜悅地在客廳接待這位身分貴重的世兄。
“得知老中堂身體不適,特來看望看望。”長麟雙手將靈芝遞過去說,“那年先父病重時,四川總督命人特為在峨眉山采集了兩株百年靈芝,待送到京師時,先父已不能開口,故留了下來。都說峨眉靈芝在益氣養神上有特殊功效,老中堂不妨試一試。”
榮祿去世前紅極一時,權傾朝野,哪個官員不巴結他?這四川總督送的百年靈芝自然是真貨,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東西。鹿傳霖體氣衰弱,極需這種大補之藥,他高興地收下,笑著說:“你如今是國舅爺了,送這貴重的禮品,叫我老頭子如何承受得起。”
長麟謙恭地說:“做了國舅爺也是您的學生,尊師重道可不能忘呀!”
“言重了,言重了!”鹿傳霖不耐久坐,他也不多說閑話,直衝著主題來,“海軍部籌建一事進展如何,攝政王的主意打定了嗎?”
“還沒有哩!”長麟做出一副並不熱心的姿態來。“洵貝勒對這事盯得緊,他是皇叔,海軍在他的手裏,攝政王或許更放心些。”
“不能這樣說。”鹿傳霖以國之重臣的口氣說,“要說放心,你是國舅,一樣的放心。隻是依老臣愚見,古人的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是有個基礎的。這基礎便是賢能二字,或賢或能方可不避親仇。你和洵貝勒,賢字先不去講,若論能字,我可以當著洵貝勒的麵講,他不如你遠了。”
長麟略帶酸意地說:“但人家有老娘作後台,咱哪比得上!”
鹿傳霖說:“軍機處幾位大臣可作國舅爺你的後台。”
原來鹿傳霖不僅自己出麵,還準備聯絡軍機處一道來為自己講話,若軍機處全班人馬出來保薦,其分量顯然要超過載灃老娘的麵子。長麟感激地說:“老中堂能說動其他幾位軍機大臣一起保薦,這份情意,學生當終生銘記。”
鹿傳霖說:“我和令尊是多年的好友,不必言謝。隻是有一個人,他雖是令尊的下屬,卻也和令尊深相契合,最先說過海軍大臣你最合適這話的就是他,可惜他現在處境困難。”
長麟明白過來:“您莫不是說的袁慰庭?”
“是的,正是他。”鹿傳霖說,“袁世凱這人的確有很多缺陷,但他有許多大臣所沒有的長處。他勇於任事,善於用人。現在有人企圖置他於死地,其實是別有所圖的。他多次說過,應當恢複海軍衙門,出掌海軍的最佳人選就是國舅爺你,其次為薩鎮冰。我和張中堂都讚成他這個說法,他因此也便得罪了一些人。現在他處境不好,我和張中堂都在力謀保他,但力量有限。國舅爺是最有條件保他的人。倘若讓他渡過這一關,他定然知恩圖報。我們三人再加上世中堂,四人聯名保舉你,那海軍大臣就非國舅爺你莫屬了。”
長麟問:“我如何保他?”
鹿傳霖笑著說:“你去跟皇上的額娘說說,由她出麵跟攝政王說,皇上新登基便殺大臣,於國不利,且要防備北洋新軍的不滿。”
長麟點點頭,他終於明白了這中間的關係:袁世凱被人彈劾,漢軍機大臣鹿、張有兔死狐悲之感,要借他這個國舅爺的關係,通過他的妹子去吹枕頭風保袁,其實最終目的是保自己。但他們開出了一個交換價碼:海軍大臣。這正是自己眼下所汲汲以求的。長麟尋思著:自己要想得到海軍大臣,隻有求得軍機處的支持才有可能去跟載洵爭,舍此再無更好的辦法。想到這裏,長麟道:“我去試試看!”
見鹿傳霖精神不好,長麟也不多說閑話,起身告辭。
當天下午,長麟就到了醇王府。見到妹子後,把事情的原委詳細地說了一遍。瓜爾佳氏願意在關鍵的時候,助娘家哥哥一把。晚上,便勸說丈夫不要殺袁世凱。載灃暗思:福晉的話怎麼與張之洞說的如出一轍?他在心中已接受了這個勸諫。過兩天,北洋六鎮的統製們相繼致電軍機處,一致表示:若聽信禦史之言殺袁世凱,北洋官兵一旦嘩變,他們將不能彈壓,故請先革了他們的職後再殺袁宮保。
載灃接到這樣的電報,又恨又怕,心裏狠狠地罵道:袁世凱拿朝廷的銀子練他自家的軍隊,反過來又拿這支軍隊威脅朝廷,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惡的事嗎?心中雖恨,但到底不敢激起兵變,思考再三,最後以“足疾”為由,將袁世凱削職為民。袁世凱留下的軍機大臣之缺,由滿洲大學士那桐補上。
諭旨頒發的那一天,張之洞突然間腦子開了竅:為何來京師後表麵上入閣拜相,風光無限,其實無事可幹,形同虛設,原來,朝廷壓根兒就並不是要他宰輔天下,調燮陰陽,不過是借他製造一個假象而已:滿洲少壯派要除掉袁世凱,將袁從直隸調進京,為怕袁和北洋軍係生疑心,便把他也從武昌調進京師,同入軍機。去掉袁,不補漢人而補滿人,明白無誤地表示朝廷排斥漢人的心態。看來,自己和鹿傳霖被驅逐出軍機處的日子已為期不遠了。張之洞想到這裏,心緒更為悲涼起來。
袁世凱以保全首領為萬幸,接旨之後,立即出京回河南,在彰德府的洹上村隱居下來。他心裏藏下對張之洞、鹿傳霖救命之恩的謝忱,思量著若有機會東山再起,一定要重重報償。但是,當兩年後時局陡變,袁世凱真的複出、一手握大清命脈的時候,張之洞、鹿傳霖已是墓有宿草了。
張之洞的一病不起,幾乎發生在袁世凱匆匆離京的同時。病因起子一封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