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當王之春亮出鹽政賬目單時,準備大幹一場的李瀚章立刻軟了下來(1 / 3)

桑治平很快就到了。他走進後院的客廳,一眼看到張之洞滿臉病容,驚道:“怎麼啦,病了?”

張之洞苦笑道:“我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胸口被棉絮堵了似的,手腳無力,昨晚服兩劑孫大夫開的藥,今天好多了。”

桑治平:“好好的,怎麼病了,什麼病?”

張之洞小聲說:“其實我沒有生病,是讓人給氣病的。”

桑治平覺得奇怪:“誰還有這個本事,氣得總督大人生病?”

“你先看看這封信。”張之洞將袁昶的信遞給桑治平,說,“過會兒節庵和叔嶠兩人來,你就別說我昨天氣病的事。他們兩人是學生輩,不要讓他們笑我太沒膽量。”

桑治平接過袁昶的信,笑道:“人無氣不立。該氣憤的事還是要氣,氣得病倒也是正常的,不能說沒有膽量。”

張之洞說:“年輕人麵前還是不要說,給我點麵子。”

桑治平不做聲了,全神貫注地看起皖南道的密信來。難怪令素日氣壯如牛的製台病倒,這是一份多麼令人憎惡的參折啊!朝廷中怎麼竟有這等容不得別人能幹的小人?皇上的這道上諭也荒唐得可以。

桑治平如此在腦子裏嘀嘀咕咕的時候,梁鼎芬和楊銳一前一後走進了客廳。待他們坐下後,張之洞說:“太常寺卿徐致祥告了我一狀,皇上要兩江的劉坤一來密查我。”

梁、楊二人聽了這幾句話,都驚愕不已。

“你們看完桑先生手裏的信,自然就清楚了,請你們過來,是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桑治平把信遞過來,梁鼎芬接過,楊銳湊過臉去,迫不及待地和兩湖書院的山長一道看起來。

“豈有此理!”三十五歲的楊銳依然年輕氣盛,信還未全部讀完便禁不住叫了起來。

三十一歲的梁鼎芬比楊銳性格沉穩些,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近視眼鏡,說:“袁昶這個人,我在京師見過一麵,那時他在戶部做員外郎,卻不知道原來是香帥的門生,是及門的還是私淑?”

張之洞淡淡地答:“他是我同治六年典試浙江時中的舉。”

“哦。”三個人幾乎同時說了一聲。

桑治平說:“此人難得!”

楊銳仍是氣憤地說:“江寧派人來密查,就讓他來好了,我們人正不怕影斜,腳正不怕鞋歪。”

梁鼎芬思索好一會兒說:“香帥一心為國,盡人皆知,徐致祥上這樣的參折簡直是喪心病狂。王藩台也是一個少有的大才,罵他聚斂,也沒有道理。不過,我在廣雅時,也曾聽人說過,王藩台精明過分了點,難免招人怨謗。趙總文案也有人說閑話,說他與包闈賭的彭老板金錢上有點牽扯。所以,依晚生之見,不能輕視徐致祥這份折子。”

張之洞不喜歡梁鼎芬說的話,沉下臉說:“不要聽信謠傳,王之春、趙茂昌我了解,沒有什麼事。”

梁鼎芬一怔,本想再說下去,趕緊打住了。

張之洞轉臉問一直沒有開口的桑治平:“你說說,這事該如何對付?”

桑治平思忖片刻後說:“我倒是讚同節庵的說法,不要太輕看了徐致祥的這道參折。徐致祥誠然是個嫉賢妒能的小人,但他住京師,說的卻是廣東和湖北的事,我想一定是有人在中間挑唆,慫恿徐致祥出麵。這是一。其次,徐致祥的這份參折能得到皇上如此重視,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支持,支持他的人非同小可。”

張之洞眼睛盯著桑治平,臉繃得緊緊的,沒有吱聲。楊銳、梁鼎芬也都全神貫注地聽桑治平的分析。

“這挑唆的人和支持的人,我們今後慢慢地去查訪,眼下最主要的事是尋求對策。我倒以為,劉坤一那邊會好說話。他既然找袁昶商議,而袁昶又冒險給我們通風報信,估計袁昶在劉坤一麵前會盡力將此事衝淡。劉峴帥為人不拘細節,不是那種陰險害人的人,料定他不會太過不去。倒是有另一個人要引起我們的特別注意。”

“另一個人?”張之洞輕輕地重複這句話。腦子裏在迅速地尋找這個人。楊銳也在努力地思索著。梁鼎芬腦子裏突然浮出一個人來,莫非是指他?但事關重大,剛才又受了訓斥,他不敢貿然講出口。

“徐致祥的折子說的大多是廣東的事情,上諭既然叫劉坤一來武昌密訪,依我看,必定會叫兩廣總督李瀚章在廣州就地查訪。李瀚章這個人倒是要認真對待的。”

梁鼎芬心中一喜:果然讓我猜中了!

張之洞點點頭說:“仲子兄分析得很有道理,徐致祥的抄件也同樣會往廣州寄一份。李瀚章雖與我無直接嫌隙,但李鴻章與我多年政見不合,做哥哥的定然向著弟弟,倘若無端生出些是非來,也是件麻煩的事。”

桑治平忙接下這個話頭:“正是這個話。蘇東坡的名言: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同是一座廬山,從左邊看或是從右邊看,從上麵看或是從下麵看,就不相同。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這樣的,從不同的角度就會看出不同的結果來。比如說廣東開禁闈賭那件事,理解的會說是為籌軍餉而迫不得已,不理解的會說是拿國家掄才大典來賭博不體麵,倘若遇到要存心為難你的,他便會說,這是褻瀆聖賢,有辱斯文。所以,對一件事情的敘述,敘述者本人的心思如何關係大著哩!”

張之洞體會出桑治平話中的含義。看來廣東那邊是一定收到類似江寧的寄諭。粵省更不容忽視,如何對付清流黨的箭靶子的老兄呢?桑治平看著張之洞,嘴角邊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來。他明白,這位當年古北口的隱士可能有什麼秘密話要說,礙於楊銳、梁鼎芬二人在場,不便開口。正在這時,趙茂昌推門進來,對張之洞說:“大人,鐵政局會辦徐建寅先生來信說,馬鞍山煤礦有不少老百姓挖小煤窯,對煤礦幹擾很大。他請大人將此事與譚撫台商議,叫巡撫衙門向江夏縣打招呼,要江夏縣頒發一道禁令,禁止附近百姓擅自挖煤。”

張之洞借這個機會對楊銳說:“叔嶠,你回文案室去,先給徐會辦代我回一封函,說這事馬上就和譚撫台商議,一定要製止亂挖小煤窯。”

楊銳答應著即刻起身。張之洞又對梁鼎芬說:“節庵就也先回書院去吧,你好好想想,明後天再到我這裏來談一談。”

待眾人都離開後院小客廳後,張之洞問桑治平:“他們都走了,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桑治平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背著他們說?”

張之洞笑道:“我察言觀色,知道你有隻能對我一人說的好主意。”

“剛才節庵說的,有關王之春和趙茂昌的閑話,不瞞你說,在廣東時,我也聽說過。當然,王之春是個能幹人,大的方麵還是可信賴的,不過,若是廣東有人跟他過不去,不檢點的事兩三件堆在一起,也就很礙眼了。”

“你是說,王之春和趙茂昌都經不起訪查?”張之洞剛剛放鬆的臉又繃了起來。

“是的。”桑治平麵色嚴峻地點點頭。

“怎麼辦呢?若有諭旨下來,李瀚章肯定會去辦的,他和劉峴帥不同。”張之洞心裏憂慮起來。

“有辦法。”一個想法在桑治平的腦子裏形成了。“我們來它個針鋒相對。”

“怎麼個對法?”

“這件事交給王之春去辦。”桑治平指著袁昶的密信說,“這裏也提到他王爵堂,不妨讓他看看。他看後保證坐不安了,心裏急得很。”

“讓王爵堂去上疏為自己辯護嗎?”張之洞的腦子裏充滿了懷疑。

“不是的,本人辯有什麼用!”桑治平壓低了聲音,“這件事,你完全不出麵,由我來跟王爵堂說,叫他背地裏查一下子李瀚章督鄂時的老賬。同治七年到光緒八年,李瀚章在武昌做了十五年的鄂督,難道他十五年間就一清如水,沒有一點事?那年我在子青中堂那裏,親耳聽他說過湖北的鹽政弊端大,官方走私是公開的秘密。湖北官方走私食鹽,若沒有李瀚章的同意是絕對行不通的。我看就叫王爵堂專門細查那十五年的鹽政,就會查出大的問題。那時叫他悄悄地到廣東去一次,當麵去見李瀚章,把這事告訴他。說是你派他來的,問他此事如何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