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當王之春亮出鹽政賬目單時,準備大幹一場的李瀚章立刻軟了下來(2 / 3)

張之洞高興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來:“仲子兄,這是個好主意!世人說李家積累的財產,可與乾隆朝的和坤相比。李瀚章任鄂督十五年,還真不知道他括去了多少民脂民膏。再說這事讓王爵堂去辦也合適。隻是,要他保密,不能讓譚敬甫知道了。”

“這我知道。譚敬甫那人是擔當不了一點事情的。”桑治平稍停一會又說,“你想過沒有,此事若是太後當政的話,會不會出現?”

張之洞思索片刻說:“至少太後不會叫人來武昌密查,會直接問我本人。”

“皇上對你並無成見,看來是有人在影響著皇上。”

“你說的是翁同龢?”

“很有可能。”桑治平凝神說,“那年開禁闈賭的事,他就從中作梗。自從他執掌戶部來,處處為難,鐵廠的銀子他有意壓下大半年才批,這些年他對你的作為幹擾不少。我估計這事極有可能又是他在作怪。”

“若是翁同龢存心跟我作對,我也真拿他沒辦法。”張之洞麵色憂鬱地歎了一口氣,“自古權臣在內,無立功於外者。這種事不幸讓我碰上了。”

“也不必這樣悲觀。”桑治平勸慰道,“從前曾滌生在外帶兵,皇上、太後身邊掣肘他的人還少嗎?他雖然也常有這種歎息,畢竟還是立功於外了。”

張之洞說:“曾滌生的家書家訓,我讀過多遍,他那種履薄臨深、戰戰兢兢的悲苦心緒躍然紙上。隻求不得罪東家好來好散,一個中興第一名臣居然抱這種心態,令人憐憫。曾滌生晚年習黃老之術,一味委曲求全,這點我做不到。我修身不到家,性子又急躁,怕難得像他那樣。”

“曾滌生那樣壓抑自己,我看也不可取。盡人事而聽天命,不要管那麼多,能做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問心無愧就行了。”

張之洞說:“我正是你說的這種態度。我努力去做,他權臣要幹擾就讓他幹擾,我也不去巴結他,祈求他。大不了做不成事,我就去讀書作文吟詩詞。赤條條來,赤條條去,隨心任性地在人世間走一遭,這才是大丈夫!”

“壯哉!”桑治平不由得由衷讚歎,“不過話又說回來,巴結祈求大可不必,但如果能遏製權臣,不讓他得逞,那就更好了。我看此事還得想辦法讓太後知道,由太後來製止,才確保無事。否則,盡管劉峴莊和李筱荃都不說壞話,翁同龢若存心要整的話,還是會想出別的主意來的。”

“怎麼讓太後知道呢?醇王爺也不在了。”說到醇王,張之洞心裏好一陣難受。幾多難事,都是靠的他才辦成了,真正是恩重如山啊!可惜,他去世時連祭靈的機會都沒有。“也不能去找子青老哥。他年邁體弱,不好讓他為此事跑園子去見太後。”

“是呀,怎麼樣才能把這個事情傳到太後的耳朵裏,讓她出麵說兩句話就好。”桑治平自言自語地,他一時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

兩個人都托著腮幫子想著。忽然,桑治平的腦子閃過一道光亮:“上個月,曾有一道為太後治病向各省求良醫妙方的上諭,當時你跟我商量過,我勸你不要去理它。為太後獻醫本是一件冒風險的事,治好了,賜你幾百兩銀子,這幾百兩銀子對你無用;治不好,或者萬一出差錯,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張之洞說:“是的,我和你的看法一樣。你現在重提此事,是不是想利用薦醫的機會給太後送口信。”

“對,我是這樣想的。”桑治平望著張之洞說,“你有合適的好郎中嗎?”

“好郎中是有。”張之洞想起了一個人。“不過,即使是我極力推薦的好郎中,要能得到太醫院的通過麵見太後也是很難的事。再說,他就是見到了太後,又怎麼能跟太後說起這事呢?退一萬步,他能說,太後願聽,他拿什麼做憑證呢?總不能把袁昶的信拿給太後看吧!”

是的,張之洞說得有道理,麵見太後不易,見麵時也隻能瞧病不能言及國事。看來,這條路不通!桑治平在心裏思索著,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讓徐致祥的參折見邸報!桑治平突然間想起了這個辦法。太後一定會看邸報的,看了邸報就會知道這件事,但這也有不相宜處。因為一旦上邸報,也就通報全國各省了,張香濤會同意丟這個臉嗎?況且引起大家議論,影響之辭就會變為真事,反為不美!

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可想,別的路子可走呢?一向主意較多的桑治平陷於思路困頓之中。張之洞也在努力搜尋著舊日京師的僚屬友朋們,希望能找到一個可遞口信的人。一個個的人名出來,又一個個地被否定。驀然間,桑治平想起一個人來。

“如果能讓李蓮英把這個消息轉告給太後,那也是一個很好的途徑。”

張之洞搖搖頭說:“這條途徑也不好。莫說我不願意通過他傳達此事,即使願意,李蓮英這個人,你又如何能去接近他?我在京師十多年,從來沒有這條道上的朋友。”

張之洞的斷然拒絕,使得桑治平在失望之中又不乏對張之洞的敬意:畢竟不愧是清流出身,不願降格去阿附太監總管,比起別的督撫來,人品上還是要高一等。但這事該怎麼辦呢?

張之洞說:“你先去和王爵堂談對付李筱荃的事。太後那裏,眼下看來沒有合適的人,隻有等待機會了。”

真是天助張之洞。過兩天,一個絕好的機會降臨他的頭上。這天上午,他接到來自西安的信:他的姐夫陝西巡撫鹿傳霖定於下月初七日啟程前往京師陛見皇上。

張之洞看了這封信後,欣喜異常。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姐夫,請他在陛見皇上後再去頤和園向太後請安,就這個機會麵奏太後,這比別的任何一條路子都來得可靠而便捷。苦苦思索幾天後的一個難題,終於由一個偶然的機遇給妥善解決了。這個事情給張之洞一個很大的啟發:外放十年了,京師官場日漸隔膜。長此下去,外官是做不好的,必須有一個非常信任的人處在朝廷要害部門,才能探知朝廷中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內幕。由誰來做這個事呢?仁權久居北京,對朝廷內外情勢有些了解,但他不宜做這種事。一則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易於招人注意,二來他為人拘束,這種事也辦不好。正思忖間,楊銳推門進來,悄聲地對張之洞說:“我這幾天幫助王藩台清查李筱荃鄂署任上的鹽政,查出了不少事,至少有三百萬兩銀子去向不明,估計都流入他的腰包了。過兩天再核實清楚後,我將陪王藩台去一趟廣州,向李筱荃攤牌。有這一招,諒他不敢在徐致祥這件事上與我們為難。”

張之洞微笑著點了點頭,猛然想,就讓楊銳去充當這個角色,他一定可以勝任。

“叔嶠,你不要陪王藩台去廣州了,我交給一個新的任務,你去京師,並且今後就長住在那裏,不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楊銳瞪大眼睛望著張之洞。他覺得老師的這個決定太突兀也太費解了:長住京師做什麼?

“坐下吧,我慢慢地對你說。”望著楊銳那雖早已而立卻仍充滿青春朝氣的神態,張之洞將請鹿傳霖麵見太後的想法告訴了自己的得意弟子,然後神情嚴肅地對楊銳說:“我有一個很重要的計劃,即安置一兩個完全可靠的人在京城做事,以便更多地得到一些朝廷內部的消息,隨時與我保持著聯係。你是最合適的人,我請你去擔當這個角色。”

見楊銳依然滿臉驚疑,張之洞怡然笑道:“叔嶠,你不要緊張,也不要有什麼不安。我蒙同治、光緒兩朝聖恩,又是太後特別超擢的總督,我對朝廷,對太後皇上忠心耿耿,別無二誌。我讓你去京師呆著,決不是要你做什麼間諜之類的勾當,也不會叫你做違背朝廷律令的事,隻是希望有一個我十分放心的人在京師多了解一些情況。這次若不是劉峴莊恰巧叫袁昶去商議,我們至今還蒙在鼓裏。若有一個手眼寬闊的人在朝廷,也就不至於這般被動了。”

楊銳明白了老師的意思,他為難地說:“大前年,我聽恩師之勸,回四川鄉試,好容易中了個舉人,卻又沒有考上進士。我眼下無官無職,在京師冠蓋中簡直微不足道,我能為您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