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沁月園裏的忙亂,沁芳園裏則一直寂靜無聲。
司瓏四人袖著手在廊下候了多時,也不見曼曼有什麼動靜,四個人隻得對視一眼,這才散開。
隻留司瓏一人在廊下守著。
眼看金烏西沉,夜幕降臨,到了掌燈時分,才聽得屋裏有了動靜。司瓏坐的腿都麻了,卻毫不自知,聽著動靜便強抑製住心頭的慌亂,揚聲問:“姑娘醒了?可要人進來服侍麼?”
屋裏的聲響頓了頓,半晌都沒再出聲兒,司瓏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來,直以為剛才那一聲兒動靜是她聽岔了。
好在曼曼終於開口道:“進來吧,替我準備熱水。”
司瓏從喉嚨口發出了一聲“嗯”,眼淚差點流下來,慌忙反手拿袖子拭了下眼睛,這才不顧腿腳酸疼,硬撐著起來去叫人備熱水。
屋子裏黑沉沉的,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壓抑。司瓏點上燈,便看見坐在床邊的曼曼。她隻著細白棉布做的裏衣,披垂著長發,神色寧靜,眼神盯著那暈黃的燭火,微微有些發呆。
司瓏上前道:“姑娘,您也該餓了吧,奴婢叫人擺飯?”
曼曼看她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站起身自己去銅盆裏淨手、淨臉。
司瓏盯著她的側影,隻覺得她雖然看上去寧靜祥和,卻無一處不透著淒絕。越看眼窩越酸,司瓏便強自咳了一聲,上前道:“姑娘也太心急了些,容奴婢給您把頭發好歹挽上,看,這都打濕了。”
她伸手將曼曼柔軟黑亮的秀發虛攏成一束,利索的替她挽上,別了發簪,這才伸手拿過幹淨的巾子遞了過去,故作輕鬆的道:“姑娘這一覺睡的可真沉,想是今兒個出門累著了吧?”
曼曼擦淨了臉上的水,放下巾子,朝著司瓏看一眼,輕聲道:“司瓏,你可明白當初為什麼我叫你們四個走的緣故了嗎?”
司瓏緊張的一咬唇,搖頭道:“奴婢不知。”
曼曼坐下,也不看她,隻微微別過頭道:“我便是那水上浮萍,無以為家,終生難定,你們跟著我,隻有受苦的份。”也不過是自嘲了這麼兩句,便凝了凝心神,道:“我明兒便要離開這兒了。”
司瓏一聲不吭,她甚至不敢問曼曼要去哪兒。
曼曼凝神怔了會兒,隨即笑道:“沒什麼,我從沒想過,會變成現在這樣兒,不管怎麼說,我是真的打算放下了。”
司瓏便跪下道:“奴婢還是那句話,不管姑娘去哪,隻求姑娘不嫌,容奴婢幾個繼續在您身邊服侍。”
她不甚明白曼曼的話,可模模糊糊的也知道應該與****正有關。一個女子,像蘇姑娘這般起伏迭蕩,也算得上世間少有了。原本是低賤的通房,由著六爺苦心謀劃,一朝嫁為六爺成妻,已經是世間傳奇,更甚他們之間又事故從生,由妻變妾,更是波峰突起。對於旁人來說,這等談資自然是越驚險曲折越好,可對於當事人來說,這中間的苦楚,隻怕冷暖自知了。
她們四個一路看著曼曼踩著荊棘路走過來,不知道有多難受和心疼。
事已如此,****正不過是個沒中第的秀才,就算家裏小有資財,卻不能和有權有勢的文家相提並論。況且他已經娶了文初若,那是板上釘釘的陳家六奶奶,再無更改的餘地……說名誅心的話,這樣的男人,這樣的感情,這樣的婚姻,不要也罷。
司瓏雖憂心曼曼以後的前途,可聽她說真的打算放下,仍是心頭升起一絲慶幸。
曼曼扶她起來,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她徑自微微一笑,道:“沒成想,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個,倒結交了你們姐妹四個。想我也不曾對你們有多少恩惠,卻受益良多,我真是心下有愧。也罷,可一可三,不可再三再四,我若總把你們往外推,便是我不識好歹了,也難免寒了你們的心。”
司瓏心下大喜,道:“奴婢們有姑娘這句話,便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不管將來受多少苦,奴婢們都能安之若素。”
曼曼點點頭,笑道:“未必總是受苦吃虧,我想我還沒那麼倒黴吧。不管怎麼說,我從前就是受心魔所縛,凡事都瞻前顧後,難免束手束腳,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算是我活該。這條路走不通,便換條路,沒有誰願意總是撞的頭破血流的。”
曼曼沒再往下說,隻是微抬頭發了會兒呆,這才吩咐司瓏道:“這裏的東西,不必要收拾,隻除了我隨身的一些散碎銀子銀票,你幫我收好了,剩下的,就罷了。”
司瓏點頭。什麼衣物、首飾,都是身外之物,沒什麼可留戀的,與其被文氏的丫頭們挑挑揀揀,當成賊一樣防著,還不如索性就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