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懷素的手已經在她肩膀上按下來，他對著前方輕輕一擺袖，麵前的一塊大石頓時光芒一閃，塵土四淨，整潔規整。淩懷素推著她坐上去，淡淡道：“再等等，就快了。”
“什麼？”荻焰傻乎乎地看他。
淩懷素不禁鄙視起她的遲鈍反應來，掀起衣擺也坐過去，雙手環胸，在月光之下似笑非笑道：“日出。”
看到荻焰瞬間睜大的眼睛，又驚又喜的目光，淩懷素抿了抿唇，暗自有些滿足感。可是才一小會兒，就見荻焰的目光轉移開，似有似無地瞟向其他地方。他不禁故意低咳了一聲。平常他有一點點不尋常的動作，荻焰都會立刻來關心，這一次卻反了常，他連咳兩三聲，荻焰還在小心翼翼地左右亂看，就是不看他。
淩懷素幹脆不說話，擺出一張在天宮時的冷臉，眼睛卻不住地關注著荻焰的反應，誰知荻焰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不但左右張望個不停，還探出身，像隨時都要跑遠似的。淩懷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故意冷著聲音問：“你在幹什麼？”
荻焰被她嚇了一跳，這才收回目光，“我、我……”支支吾吾著，眼光又飄離開，好像心心念念尋找著什麼似的。
淩懷素皺起眉，“找什麼呢？”
荻焰小臉皺起來，有點為難，努力解釋著：“我想……”平常她麵對別人伶牙俐齒，可一見到淩懷素，什麼謊都說不出了，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我、我有一個狐妖朋友，就在黃山上，我想找找看……”
“狐妖？”淩懷素斜眼看她，“除了莫淺離還有誰？”
荻焰趕忙擺手，“是另外一個，你不認識的……”她的聲音低下去，又鼓了鼓勇氣，“我想去找找！日出以前肯定回來！”澄澈渴望地望著淩懷素，這種眼神本來是他一直喜歡的，但此刻，不知怎麼就討厭得很。
特意帶她到峰頂看日出，原來她根本就不想看，心心念念隻想著找什麼朋友。
沉埋心底的一些冷意忽然之間湧上來，鳳眼微微眯起，他臉上的笑容徹底地隱去。荻焰看得清楚，頓時心慌起來，連忙去拉他的衣袖，“素素，你不要生氣，我不找了，不找了。”
淩懷素勾了勾唇，“你去吧。”
荻焰苦著臉，不肯動。
淩懷素吸了口氣，對她微微一笑，輕聲說：“你去吧，早點回來。”
荻焰又細細地看了看他的表情，發現沒有什麼不高興，笑容也重新出現了，這才放下心來，用力地點點頭，歡歡喜喜跳下石頭，一轉眼就不見了，仿佛之前那個滿身懼怕的小丫頭根本就不是她。
淩懷素背對著她，獨自麵對著黑暗的重巒疊嶂靜靜勾開唇角。
淩懷素，你在想什麼？你隻有短短兩個月，帶她走出來，也不過就是為了盡量滿足她的願望，讓她開心罷了。那麼，她怎麼高興，就怎麼去做。她讓你一個人等在這裏，就，等下去吧。
哪怕她那麼開心，並不是因為你，那又如何？
荻焰心裏其實怕得很，總覺得身邊飄著無數妖怪鬼影，攥著雙手，壯著膽子，在峰頂周圍細細地尋找起來。她哪裏是來尋找什麼狐妖，是想找到一棵樹。從前有隻狐妖對她說過，黃山蓮花峰上，有一棵好神奇的萬年古樹……可是四下漆黑，根本看不清楚。
荻焰心急地四處張望，鼻尖上微微沁出汗珠，她要快點找到，快點回到素素身邊去。月亮仿佛也懂人心，幫了她的忙，月光如華，傾灑而下，剛剛還黑烏烏的周圍，因月光突然清明起來，荻焰一抬頭，原來自己已站在樹下。
這是一棵望不到頂的古樹，參天入雲，枝條粗壯，延伸到看不到的遠方，她站在樹下仰望著，仿佛隻是智慧老人麵前的一個幼稚孩童。月光之下，仔細看去，才看得清楚，枝條之上竟綁著數不清的小布條，山風之下，輕輕飛揚。
荻焰歡喜地一笑，飛身上去，掀動布條，上麵寫滿了不同的名字，兩兩一起，成雙成對。心中記得明白，那時狐妖說了，這是一棵靈驗的古樹，在布條上寫上兩個名字掛上去，這兩人便可相伴一起，再不分離。
到了樹下，才想起自己沒有任何準備，沒有布條，也沒有筆墨，想了想，在自己的裙擺上撕下一條，下了下狠心，閉著眼在手指上咬下一口，鮮血湧出，一筆一畫寫上淩懷素和荻焰的名字，心滿意足地左右看了看，飛身上去小心翼翼係在枝頭。
做完了一切，急急忙忙按著原路走回去，生怕晚了會惹得素素生氣，卻還是有點留戀不舍，一步一回頭，差點撞上樹幹。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把受傷的手指背在身後，一蹦一跳回到光潔的大石頭上。
淩懷素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就那麼沉默地望著前方，其實眼前不過一片遙遠的崇山峻嶺，黑暗之間，什麼都看不到。
“找到了？”淩懷素低聲問。
荻焰抓抓頭，才覺得手指一痛，趕緊放下，“找到了找到了。”
“開心嗎？”
想到古樹上寫著名字的布條，荻焰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開心死了！這一次來得好值得！”
淩懷素不再說話了，動也不動地望著前方，那裏已經有隱隱的光亮，荻焰正想說點什麼解釋一下，突然被淩懷素強製著扭過頭，循著看過去，頓時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黑暗的天際瞬間現出暗暗的橘紅，她所熟悉的那輪太陽從黑暗中一點點掙脫出來，她看得發呆，回過神時，已天地大亮，霞光萬丈。
呆呆地轉頭去看身旁的淩懷素，隻見他微微眯著眼，霞光投在他的臉上，光芒燦燦，完美尊貴猶如神祇。
忽然就想起了曾經那些年，每一天每一天，他們並肩，在小河邊看著太陽落下，晚霞照耀時，他也是這樣，坐在她的身邊，享受地眯起雙眼。
鼻子微微發酸，荻焰的眼光偷偷地紅起來，背在身後的手上，那一道被自己咬開的傷口，酸酸癢癢，蔓延到心底。
在黃山之上逗留了一整天，荻焰雖然歡喜不已，看著處處景物都覺得驚奇，卻總是有些不安，看著淩懷素不知怎麼不再開懷的臉，心中七上八下。鼓起勇氣去問他，他隻是淡淡一笑，說：“你高興就好。”
離開黃山時，在雲端之上，他終於又握住她的手，雖然隻是為了她的安全，雖然隻是為了安全……
荻焰還是開心不已地咧開嘴，露出一口齊齊的小白牙。
須臾之後，腳下便重新踩到實地，四周綠樹蒼蒼，抬頭望去，高山巍峨，不見峰頂。
還未抬腳，便已聽到遙遙傳來的古鍾敲響，悠遠綿長，直打進心底最深處。有佛音伴著鍾聲穿透而來，一聲一聲，仿佛很遠，又仿佛敲擊著耳朵。
荻焰從未經曆過這般情景，一時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正發著愣，有些涼的手就被身旁的人輕輕牽住，她聽到他說：“這座山，必要一步一步走上去。”
山間小路並不好走，似是剛剛下過雨，更是潮濕不已，腳踏上去難免發滑，荻焰一步步小心翼翼，不敢鬆開淩懷素的手。沒想到，卻是淩懷素專注於鍾聲佛音，失誤了腳下，微微一滑，整個人站立不穩就要跌下去，荻焰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下墜的身體，兩人滾成一團，跌在旁邊密密的林中。
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兩人卻都沒了形象，俊美仙人永遠不染塵埃的雪白衣衫被樹枝劃開口子，又沾上泥水，紫衣小仙更是悲慘，衣服破了不說，連頭發都散了開，臉上黑烏烏一片泥。
兩人互相看著彼此，靜了靜，荻焰首先哈哈大笑起來，淩懷素忍了忍，也沒有耐住，低笑出來。才笑了幾聲，又聽到佛音響在耳畔，兩人連忙抿住嘴，保持矜持和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