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星君，一位仙子，就這樣衣衫破爛地爬上山，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才看到山頂之上巍峨寺院的香火之氣，青煙嫋嫋而上，融入虛空。
恭敬地拜過佛像，站在一旁的老主持頗有深意地看著他們，道：“兩位施主，並非常人。”
淩懷素再次明智地及時捂住荻焰的嘴，欠了欠身，回答：“我們隻是誠心前來跪拜的平凡人。”
老主持點點頭，微笑不語。當夜來不及下山去，老主持安排他們住在寺中的客房，山頂風大，總覺得有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夜裏淩懷素不能入眠，翻身而起，在庭院中望了望近得幾乎可以摸到的月亮，到底還是忍不住，猶猶豫豫地去敲了荻焰的房門。
站在這山頂之上，有菩薩靈氣，佛音籠罩，皓月當空，心中仿佛空了，又仿佛被什麼東西填滿。把之前蓮花峰上說不出的低悶埋在心底，不去在意，此刻，他突然很想將這幾年來發生過的真相全部告訴她。讓她知道所有的故事，告訴她……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上天去不過隻是冒名頂替，在見到她以前，他每一天都過得很苦悶，很想解脫出來，當年的小君也是因他而死……而這一次，他不過隻能陪伴她兩個月光陰……
輕輕扣動門扉，月光就在頭頂，清透溫柔地鋪灑而下，落在他的肩頭。心中想象著荻焰睡眼矇矓來開門的樣子，忽然之間，他竟沒由來地有些緊張，呼吸也跟著微微急促。
難道竟是因為這月色，連心情也改變了嗎？
結果卻與想象很不相同，沒有人來開門，荻焰不在房內。他忍不住放眼去尋找她的身影，莫非是貪玩，跑下了山嗎？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會一聲不響走遠的，她是萬萬，萬萬不會默默不語離開他獨自遠去的。
雖然在蓮花峰上見了其他人，但在那之前，她也是小心問過他，才肯走開……
不知怎麼，本來就已經有些異樣的心竟然更劇烈地震動了一下，腳下不由自主加快了尋找她的步伐。這時他心中仿佛突然生長出了特殊的固執，偏就不想利用那些別人教給他的法術，隻想憑自己，憑自己找到她。
腳步匆匆地四處尋找，遙遙看到一處光亮，走近之後，抬頭一看，牌匾之上大字恢弘，文殊殿。暗紅大門半開，裏麵燭火盈盈，正中央端坐著的，正是文殊菩薩的塑像。
淩懷素禁不住端正神色，想到這一次能下得人界，還多虧了文殊菩薩請紫微帝君去下棋，趕緊雙手合十，恭敬地拜了拜，放下手認真向裏看去，果然看到了塑像之下跪著的小小身影，燭火之中，那紫色背影鍍上金黃，竟恍惚也有絲佛意。
放輕了腳步走上台階，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響，就借著半開的門扉，聽到溫軟細小的女聲傳來：“菩薩，您的塑像真好看，等下次上天去見到您，我一定要跟您說說，您聽了會開心的……”
果然是荻焰才能說出來的話，淩懷素站在門外，忽然起了興致，抿著唇聽下去。
小仙子恭恭敬敬跪在菩薩腳下，虔誠地抬頭望著，“菩薩，我有好多話想問他，可是又不敢，怕他會不理我。如果我問您，您會告訴我嗎？”她的眼中映著燭光，竟然恍恍惚惚閃出淚意，“我好想和他在一起，一千年前就想，現在，還是想。我想和他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再也不分開。”
菩薩容色雍容，千年不變，靜笑不語。
荻焰渴望地看著菩薩，合著的雙掌出了汗，“菩薩，我真的好喜歡素素。我等他一千年，心甘情願。每天期盼他能回來，願望終於實現了。可是他把房子蓋得太小，我看著好難過，怕他又丟下我一個人等下去，我要他蓋大一些，是為了兩個人都能住進去，”她微微紅了臉，“那裏就是家，不管走多遠，都能再回去。”
殿內燭火溫暖，殿外月色如華。
紫衣小仙對菩薩虔誠地訴說著心事和願望，門外的淩懷素，卻意料之外地僵住了身體。
荻焰紅著臉，聲音輕輕柔柔的：“在蓮花峰上，我騙了他去找朋友，其實不是的，我是去尋找那棵靈驗的古樹，在上麵掛上我們的名字，那樣，就能像傳說裏一樣，一直在一起，再也不用分開了。我怕他會生氣，怕他討厭，不敢對他說……”
淩懷素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攥住。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裝作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輕聲道：“菩薩，這幾天，是我一千多年的生命裏最開心的日子。其實我並不奢求，哪怕他哪裏都不帶我去，我們隻是待在鳳暘山上，看日出日落，月亮星辰，再過一千年，一萬年，我也不會厭煩。”
句句如同細小的刀刃，紛紛落在心頭，淩懷素無法再聽下去，緩慢地轉過身，背靠著門，抬頭看向伸手可觸的星辰，北鬥七星就在不遠，末尾一顆搖光，正熠熠發亮。
那一顆星，是他無法擺脫的沉重枷鎖，那麼重，那麼緊，壓得他無法喘過氣來，更無法……伸出手去擁抱她。
小仙子還在說著：“菩薩，我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不做神仙，我都願意。”
尤記當年，他在小河邊問尚未化成人形的荻焰：“成仙，跟我走，你選哪一個。”她那時沒有回答，此時此刻，這深夜的山頂寺廟中，她跪在菩薩腳下，虔誠低語出她的回答，他卻隻能默默站在門外，不敢出聲。
淩懷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夜空中的搖光，想要笑一笑，卻發現心頭的痛楚比想象中來得更加劇烈難忍，他不禁皺起眉，略微彎下腰，以忍住瞬間遍布全身的痛感。
他微微回過頭，殿內依然燭火溫暖。
艱難地動了動發僵的身體，他緩緩抬步離去。這一刻，忽然明白了從不曾了解的某句話的意思。
咫尺天涯。
隔日天氣晴朗，荻焰打扮妥當邁出房門時，太陽已經掛在頭頂，光芒萬丈。頓時就後悔自己的懶惰，昨夜在菩薩麵前訴說太久，回到房中就倒頭大睡，錯過了山頂上的日出。
能再一次跟素素一起看的日出。
想到此，悔得恨不能把嘴唇都咬破，她正頓足捶胸，被淩懷素突然從後拍了一下，他頭都沒回，手指一勾，招她一起快走，她便像被勾了魂一般乖乖地跟上去。
最後在文殊菩薩塑像前跪拜行禮，拜別了方丈，荻焰本打算還要一步一步順著小路走下去，認真地考慮著怎麼才能穩穩地不再滑倒，毫無準備時，肩膀被淩懷素穩穩抓住，往起一提，還沒反應過來時，人已身處雲端，耳邊風聲呼呼，吹開本來就綰得鬆鬆的發，黑發和紫裙糾纏在一起，纏進淩懷素的手臂間。
荻焰眯著眼睛，大聲問：“不是說必須步行嗎？”
淩懷素在身後道：“上山時虔誠恭敬便可，下山輕鬆點，菩薩不會怪罪的！”
聽到他的聲音，荻焰很想回頭看看他的表情，但風聲太大，她的肩膀又被他牢牢按著，隻好乖乖直視前方，“我們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荻焰低著頭，抿了抿唇，身後的他知不知道，她其實不在意的，去哪裏都不在意，隻要不再是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身體忽然下墜，她大聲驚呼，被身後的人緊緊護著，眼前光芒粲然閃過，光怪陸離之後，感覺到自己搖搖晃晃落了地，正頭昏腦漲時，被淩懷素的手指挑起下巴，讓她抬頭看去。
前方人流密集，吵吵嚷嚷，滿目繁華。
“這是……”荻焰再次傻了眼。
淩懷素挑眉一笑，眉眼之間盡是芳華，“這裏是京城，歌舞美酒，熱鬧繁華，都要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