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焰看得震驚,隻見兩個少年一個滿臉笑容,一個冷若冰霜,愛笑的那個對她一攤手,“酒拿來,你就過去吧。”說完又喃喃自語,“仙子真聰明啊,這麼多年了,來的人隻知道拚命硬闖,從來沒人賄賂我倆。天知道我倆每天放幽魂有多辛苦。”
荻焰連忙捧出兩壺酒來,愛笑的那個接過來,塞給冰塊臉一壺,自顧自仰頭一喝,讚道:“美味美味!”他看了荻焰一眼,“仙子來此凶煞之地,所為何事?”
荻焰舔舔幹澀的唇,不安的眼中燃起一絲光亮,慌忙上前跪倒,“我來找淩懷素,淩懷素,你知道嗎?告訴我他在哪裏?”
“淩懷素是誰?”愛笑地抓抓頭。
冷臉的看不過去了,哼了一聲:“不就是前些天讓你神魂顛倒的那個!”
愛笑的恍然大悟,一拍手,笑哈哈道:“你找他啊,他就在這子虛山囚牢最底層……”還沒說完,紫衣身影已經心急火燎地飛掠而去,片刻都無法停留。愛笑的遺憾地抓抓頭,“怎麼走這麼快,我還沒告訴她動作要輕點,別讓人發現……”自言自語的話,換來旁邊冷臉的那位一個極度鄙視的眼神。
四周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冰冷和疼痛同時襲上身體,侵入五髒六腑。淩懷素在黑暗裏勾了勾唇,不愧是東海寒鐵,果然名不虛傳。
冰冷和疼痛,這些感覺,時間久了,就會成為習慣。身體可以去適應,然而心卻不能。
如果心也能……該多好。他就能在晉仙儀式上忍住衝動,不讓她發現自己,就能在她苦苦追問的時候,不覺得難過和抱歉,就能與她毫無瓜葛,她不會因自己而受傷,至少,他也能在還回靈魂球後,就趕緊離開,不要給她幻想……
可他卻什麼都做不到。她喜歡著他,等待他,追逐他。而他回報的,隻有危險和傷害。
現在,也隻能死人一般呆在這裏,無計可施。
遠遠傳來一聲巨響,淩懷素眉峰一跳,循聲望過去,依然是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這裏重重守衛,道道阻礙,一隻小蟲都飛不進來,安靜得如墳墓一般,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聲響?
還不等細想,“轟隆——”又是一陣巨響。
鎖鏈嘩啦啦一動,說不出為什麼,淩懷素忽然全身緊張起來,他越是緊繃,身上的鎖鏈就越是收緊,全身一陣劇痛,他被牢牢扣在石壁之上。
“淩懷素!你在嗎?”一道高高的明亮的女聲破空傳來,緊接著響起的,是連續不繼的巨響。
淩懷素一下子呆住了。
“淩懷素!你說話!你回答我!”轟響之中,那道聲音固執地拔得更高,而且越來越近。
胸腔中的那顆心仿佛突然停住了,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又好像哪裏都滿滿的,裝的全是她!淩懷素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半張的唇迅速幹澀,喉中沙沙作響。
那道熟悉的聲音混在連續不斷的轟響裏,竟然意外的清晰無比,漸漸地,帶起了哭腔,她總是笑著,大笑傻笑,為什麼一遇到他,就總是流淚……“素素!我來了!我來找你了!你回答我!”
這個時候,如果不回答,能讓她自己放棄,乖乖回去安身立命嗎?
淩懷素張大眼睛,瞪著眼前無盡的黑暗,不知道答案。
“素素!素素!……”
喉嚨裏沙沙作痛,眼睛也酸癢得快要睜不開,淩懷素微微張開唇,唇角的血跡已經幹涸,“小焰……”聲音那麼低,低進了腳下的塵埃裏。
那道聲音不再喊了,隻剩下接連不斷的噪聲,“轟隆”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聲勢浩大。她不再說話了。
身體無法自製地緊緊繃住,鐵鏈已經嵌進皮肉裏,淩懷素陡然驚慌起來,張著唇,胸口沉沉地壓抑著。她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受傷了?再也忍不住,顧不得其他什麼利害關係,啞聲大吼:“荻焰!你還在嗎?”
沒有回音。
有沙石劈裏啪啦滾落在地的刺耳聲響。
“荻焰!”淩懷素眼中充血,鐵鏈嘩啦啦響徹這漆黑的洞穴,“你說話!”
風聲忽起,有點點熒光靠近,照亮烏黑的四周,淩懷素呆了呆,眼中血絲遍布,驚慌還沒有褪去,就看到淺淺光亮之中,現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身影,她的頭發被撕扯得紛亂,又落滿了細沙塵土,衣衫破爛,臉上一道道的傷口,猶自滴著血,她站在那裏,又髒又亂,幾乎不堪入目,她對他展顏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卻是淩懷素見過的,最美最美的笑容,“我就知道,不假裝消失,你是不會回應我的。”
她毫不理會自己的模樣,精神奕奕地叉著腰,上上下下打量他,“我記得素素最愛幹淨了,現在怎麼這麼髒?”
淩懷素皺縮著一顆心,鬆了口氣,淺淺笑道:“你比我更糟。”
兩人遙遙相對,皆是滿身傷痕。
荻焰揚起小臉,隨著動作,傷口中滲出的血液順著下頜滾下,她晃了晃手臂,踢踢腿,“我能蹦能跳,你就不行啦。想要比我厲害,就快點出來!”
淩懷素溫柔地望著她,“我……出不去了。”東海玄鐵製成的鐵鏈已經勒進身體裏,他牢牢貼在堅硬的石壁上。
荻焰嘴角顫了顫,趕緊抿住,大聲說:“我就知道!素素需要我幫忙了是不是?”她咧開嘴笑,“別擔心,我就是來救你的!”說著摩拳擦掌,就要向著遍布的法陣跨近一步。
“荻焰,你願意聽我的話嗎?”
荻焰抿著嘴,警惕地看著他。想了想,看著他黑發之下雪似的臉色,輕輕點點頭。
“聽我說,你現在就轉身,立刻離開這裏,回到鳳暘山,或者其他地方,哪裏都可以。不要再來找我,以後,自由自在地,做個快樂神仙。”
荻焰直直地瞪著他,嘟起嘴來,滿臉的反對。
淩懷素低下頭,全身上下無法忍受的痛,“多謝你等我那麼久,多謝你……喜歡我。”他抬起頭看著她,似笑似哭,“但是真抱歉,我對你,並沒有同樣的感情。”
荻焰動來動去的嘴角驀地僵住。
他低聲喘息,顫抖著劃開一個笑容,“從一開始,我就不想和你重逢。我早就忘記了你,如果不是你一直糾纏,我根本不會和你扯上關係,”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這段日子,我過得很厭煩,根本不想看到你,為你做的所有事,隻是不想虧欠你,再給你糾纏我的理由!”
荻焰怔怔地望著她,眼眶一點點紅起來,淚水包在眼眶裏,就是不肯落下來。
他們身處在這子虛山的最底層,他在洞穴最深處,身上鐵鏈綁縛,牢牢困在石壁之上,她滿身狼狽,站在洞穴之外,相隔著無法跨越的法陣阻擋,隻能借助她帶來的微弱的光亮照亮彼此,甚至看不清楚對方臉上細微的表情,隻能聽到冰冷的話語,一字一字,像細小的刀,準確無誤,全部紮在胸口。
他微微地開合嘴唇,對她說:“上次匆忙,沒有來得及對你說,本來以為沒有機會了,今天正好。”
荻焰滿身滿臉的傷口忽然都疼痛起來。
淩懷素抬起臉來,洞口微微的熒光照亮他的麵容,幹涸著血跡的嘴唇用力地揚起,他那麼專注地看著她傷痕累累的模樣,口中說:“從此以後,離我越遠越好,我再也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