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為人父
1901年,黑塞的自傳體小說《赫爾曼·勞歇爾》發表了。黑塞在1907年小說再版的前言中稱這部小說是一個“美麗的、真摯的但並非容易的青年時代的文獻”,是“一個給我和我的朋友們的懺悔錄”,“是我自己的青年自畫像”。這個“懺悔錄”不是盧梭《懺悔錄》意義上的“懺悔錄”,它更多的是內心的獨白、回憶與思考。與其說它是小說,不如說是隨筆,既有童年回憶,也有與朋友們談詩吟詩,也有不眠之夜的遐想,也有日記。
對黑塞來說《赫爾曼·勞歇爾》是一個“占領一小塊世界和現實、擺脫部分是膽怯部分是高傲的孤獨的嚐試”,他在這條路上繼續前行,邁出的下一步就是《卡門青》,在這部小說的創作中黑塞得到一種解脫。
這時的黑塞雖然發表了一些作品,但仍是個默默無聞的作家。再加上黑塞的創作不受功利的驅使,有些作品他自己複製,隻為在朋友們圈子中傳看,所以他還沒引起公眾和媒體的特別注意。然而,是金子總會要發光,才華遲早要顯露。這時黑塞應柏林菲舍爾出版社之邀,把自己的新作《彼得·卡門青》寄往柏林。隨著1904年新作的出版,黑塞的命運改變了,他一夜之間成為文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黑塞的名字彪炳文學史冊,一響就是一個世紀。
黑塞近而立之年時可謂春風得意。這時黑塞已成為自由作家,另外他還是眾多報刊的撰稿人。他不僅在文壇上穩穩站住了腳跟,而且也找到了愛情的歸宿。1904年,也就是《彼得·卡門青》發表的同年,他與長他9歲的鋼琴家瑪麗亞·貝爾奴依喜結良緣。
黑塞和他筆下的人物卡門青一樣不喜歡城市生活。有一次一個藝術家朋友問他住在哪個城市舒服,他想了又想,選擇了又選擇,始終沒想出一個可以讓人住一輩子或很長一段時間而不厭的城市,沒有一個可以稱為故鄉的城市。黑塞喜歡農村的生活,貼近大自然、遠離塵囂可使他心曠神怡,能讓他潛心創作。黑塞一家決意從城市遷往農村,把家置在博登湖畔的蓋思霍芬,租的新宅是一個農家。黑塞把房間布置得古樸典雅,書香流溢:深紅色的房梁,本色的護壁板,沿著牆壁一溜粗糙的長凳,盤旋而上的木板樓梯;書房四周堆滿了書籍,書桌寬敞樸陋。新宅環境靜謐宜人。推窗眺望,則滿眼碧水波光,綠樹青山。窗下是一溜花壇,閑時黑塞在這裏侍花弄草。農村的生活簡樸至極,什麼現代化設備也沒有,一家人的用水都得從附近井裏打來,電燈這些當時城市最普遍不過的事物在這裏還見不到。村莊交通也不便,如想外出,還要搭乘馬拉郵車,路經每個村子還得歇歇腳才能到達火車站。但這古樸的生活正是黑塞所希望過的,它給了黑塞一種有家的感覺:“它是我們新婚夫妻的第一個隱蔽所,是我從事專業寫作的第一個正式工作室,它使我第一次獲得定居的感覺……這裏是我自己選擇作為家鄉而第一次沉入美麗夢境的地方。”這個居所黑塞萬分喜歡,以致後來住的房子沒有一所像這個農舍讓黑塞滿意。溫馨和睦的氣氛籠罩著這個新家。男主人在書房裏讀書寫作,一篇篇美文從筆端湧瀉。女主人在隔壁房間彈琴自娛,一支支美曲從指尖流出。
1905年,也就是婚後第二年,黑塞的長子布魯諾降生了,孩子的到來又給家庭增添了許多歡樂。
黑塞知足了,陶醉了,因為他可以過上夢寐以求的生活了:享受天倫之樂,生活儉樸,遠離塵囂,貼近大自然。
然而再美的音樂也有不和諧之音,再美好的生活也有苦澀。黑塞有時從心底升騰一種疑惑,他問自己:你到底幸福嗎?這一問,是作家的不祥預感嗎?是婚姻悲劇的序幕嗎?
《輪下》
一個拉丁語學校的孩子是個學習尖子,父親、老師及村裏的牧師都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好好學習,能順利通過邦試,到神學校繼續深造,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於是這個孩子除了埋頭讀書外別無選擇,他放棄了自己的所有愛好,把娛樂與遊戲的時間都奉獻給了永遠也做不完的數學題、希臘語和拉丁語。盡管功課做得使他頭痛不已,盡管學習壓力使得他已憔悴,瘦得皮包骨,臉上血色全無,可他不敢鬆懈一絲一毫,他跟疲倦、瞌睡和頭痛頑強搏鬥著,熬過一個又一個長夜,度過毫無樂趣可言的每一天。他終於沒辜負所有人的期望,在邦試中考了第二名。後來他離開家鄉,來到毛爾布隆大修道院學習。在神學校裏他仍是個模範生,學習用功,從不惹是生非。沉重的學業使他不堪重負,最終他病倒了,“像匹被驅使過度的良駒”,“癱在路旁,不中用了”,他不僅身體垮了,精神也垮掉了,不得不輟學返回家鄉。為了生存,他當了鉗工,經曆了初戀,可初戀失敗了。學業,戀愛,健康都遠離他而去,他失去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在一次酗酒後墜入湖中,年輕的生命夭折了。
這個小孩就是小說《輪下》的主人公漢斯。小說於1906年由菲舍爾出版社出版。他身上有黑塞的身影,他的經曆有一部分與黑塞的經曆重合,因這部小說是黑塞根據自己毛爾布隆神學校的經曆創作的。毛爾布隆神學校給黑塞留下的記憶太深刻了,他不得不把這個成長年代經曆的危機寫出來,好把它從記憶庫裏刪除,用作家自己的話說“寫出來是為了從那段回憶中解脫”。漢斯與黑塞的不同之處是他最後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湖裏。是自殺?他殺?是意外事故?黑塞給讀者留下了一個謎團。解開這個謎團的意義並不大,重要的是結局,一朵鮮活的生命之花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已凋謝,隨水漂流,漂到另外一個世界中去了。神學校校長有一次找漢斯談話,對他說:“千萬別鬆勁呀!要不然會掉到車輪下麵去的。”校長的話竟成了讖語。小漢斯的命運令人扼腕,更令人憤怒。是誰扼殺了小漢斯的年輕生命?是僵化的教育製度,是填鴨式的教學方法。黑塞在作品中對這種扼殺兒童天性的教育製度提出了質疑:為什麼要他在那最敏感、最容易損傷的少年時期每天都學習到深夜?為什麼奪走他的兔子?在上拉丁文學校時,為什麼有意要他和同學疏遠?為什麼禁止他釣魚、散步?為什麼拚命向他灌輸那種可憐的、耗費精力、追求虛名、空虛無聊的理想?為什麼在邦試之後,他完全應得的假期也不讓他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