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願者
1912年,黑塞遷居至伯爾尼郊外,定居瑞士。新居遠離鬧市區,安謐,美麗,具有鄉土氣息。屋前一棵參天古樹為屋子遮擋陽光,屋後一口美麗的石井裏水聲潺潺,花園兩側果樹成行,朝南的遊廊紫藤纏繞,遠處有群山迎接,近處有樹林問候。新居各方麵都符合黑塞夫婦的居住理想。
然而,好景不長,隻過了兩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徹底摧毀了黑塞那田園般的生活,平和安康的日子籠罩在戰爭陰霾中。男主人工作上過度緊張,精神上絕望,且陷入了嚴重的道德危機,始終保持的自由與獨立性受到挑戰,他必須重找思想與工作目標,重新建立信念。小兒子則纏綿於病榻,給黑塞夫婦帶來沉重的負擔。女主人承受不了生活之重,精神與身體被生活打敗,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病。一家人的生活也陷入了困境,金錢短缺,各種供應跟不上,有時連電也沒有,全家除了黑燈瞎火地閑坐外,沒有什麼辦法對付黑暗。黑塞現在麵臨的是荒涼、寂寞、孤單、絕望。他真恨不得插翅高飛,遠離這個幸福被完全埋葬的苦巢。
戰爭爆發這一年,柏林菲舍爾出版社推出了他的另一部藝術家小說《駿馬山莊》。這部小說寫的是一個畫家的故事。主人公畫家維拉古是個追求完美的人,藝術要完美,內心世界要完美,精神要完美。這樣一個追求至善至美境界的人必定與現實格格不入,因為現實生活本質上就不可能是完美無缺的。這種與現實難以融合的人必定要孤獨,孤獨就是他的影子,想擺脫也擺脫不了。畫家與妻子的關係緊張、婚姻陷入危機最後萎謝死亡可以說是必然的。黑塞在這裏指出了藝術家的兩難:是要過常人的婚姻生活,還是要藝術創作。黑塞給我們的印象仿佛兩者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也許是他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吧。
這部小說中有黑塞的影子。《駿馬山莊》的主人公、畫家維拉古為擺脫蟄居的生活與不幸的婚姻,最後到印度去了。而黑塞本人在寫這部小說之前就已作了一次印度旅行。黑塞在給他父親的一封信中寫道:這部小說花了我不少心血,對於我來說,至少暫時告別了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也就是我實際生活中所遇到的問題。這本書所寫的不幸的婚姻,那原因根本不在於錯誤地選擇了婚配對象,而在於‘藝術家的婚姻’這個難題。一個藝術家或者思想家,一個不隻是本能地活著,而首先想要盡可能地觀察並表現生活的人,他究竟有無能力過婚後生活呢?這個問題我自己回答不了,但我的婚後狀況已經盡可能確切地記述在這部書裏了。在書中,事情有了結局,但我希望在實際生活中將會是另一種結局。
戰爭爆發時,黑塞已在瑞士定居有兩年之久了,但作為一個德國公民,他不得不履行公民義務,於是他報名想成為誌願者。慶幸的是他體檢不合格,於是被分配到德國設在伯爾尼的德國戰俘慰問機構工作,主要任務是編輯出版以在法國、英國、美國、俄國和意大利的德國戰俘為讀者對象的雜誌及書籍。後來又參與了“德國戰俘圖書中心”的領導工作,為戰俘建立圖書館,找圖書。他向同事、朋友、出版商和圖書館征集圖書,然後把它們寄到戰俘營,主要想對戰俘們進行一些教育,因為“戰俘思想與道德上的危機是極大的”。後來黑塞又與他人創建了戰俘報,組建圖書中心出版社,出版了22種讀物,如托馬斯·曼,海裏希·曼,戈特弗裏德·凱勒,施托姆,黑塞和埃米爾·施特勞斯的作品。在腥風血雨的年代,黑塞為戰俘提供的不是鼓舞他們的士氣、傳播仇恨、培養所謂愛國精神的書籍,而是那些人道主義作家的作品和德國經典作品,可見黑塞心中裝的不是祖國的命運,戰爭的輸贏,而是人的更高的精神追求與理想,這也從側麵說明他沒卷入歇斯底裏的所謂愛國熱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