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浪漫主義最後的騎士(3 / 3)

卡門青恢複了與大自然親密無間的關係,越來越感到與城市生活格格不入,感到現代文化的可憐可笑,他最終離開了城市,返回山村。最後他對自己的人生曆程總結道:“魚兒離不開水,農夫離不開農村,你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把尼米康村的卡門青變成大都市和大世界的人。”我們在卡門青身上是否又看見了盧梭的影子?是否聽到了“回歸自然”曆史的回聲?是的,黑塞正是這樣設計他筆下這個人物的,說他是“他完全是他那個時代的產兒,也就是1900年左右那個時代,那是個‘浪遊者’的時代,是青年運動的時代。他盡可能遠離社會和人世間,盡可能回到自然的懷裏,他重複了盧梭那半勇敢半傷感的反叛,經由這條路他成了詩人。”

卡門青熱愛大自然還由於他富於藝術家的秉性。藝術家與大自然是孿生兄弟,彼此相愛,誰也離不了誰,沒有哪個藝術家是不愛自然的,泰戈爾說得好:“藝術家是自然的情人,所以他是自然的奴隸,也是自然的主人。”卡門青在大自然中找到了慰藉,他對它表現出了虔誠與崇敬,並要用手中的筆把自己對大自然的愛向眾人傳播:讀者知道,我心中的宿願便是要用一部篇幅較大的著作使當今的世人去接近和愛自然的宏偉、無言的生活。我要教他們去傾聽大自然的心髒的搏動,參加到宇宙萬有的生活中去,使他們在為小我而疲於奔命的時候,不要忘了我們不是神,也不是由我們自己所創造,而是大地和宇宙萬有的兒女及組成部分。我要使人們聯想到,一如詩人的歌和我們夜間的夢,江河、海洋、浮雲和風暴都是渴念的象征和承受者,它們展翅於天地之間,其目標便是不存懷疑地確信自己享有這種宇宙公民的權利,確信一切有生命者的不朽。任何生命的最內在的核心都肯定享有這些權利,都是上帝的孩子,毫無恐懼地安寧地偎依在永恒的懷抱裏。但是,我們身上所承擔的壞的、病的、腐敗的一切則相反,這一切都相信死亡。

卡門青受了方濟格施愛予眾人與萬物的思想的影響,懂得要愛人,要助人為樂。癱瘓病人博比長得醜陋無比,生活不能自理,寄人籬下,連他自己的親戚都厭煩他。卡門青偶然結識他後主動接近他,幫助他,最後與他共同生活。在照料病人的過程中,卡門青漸漸地懂得愛他人是幸福和歡樂的源泉。愛並不是一種施舍,也能得到回報,當然這種回報不是物質上的。卡門青幫助了博比,但感覺上他從他病人那裏得到的更多。博比身雖殘疾,但心靈是健全的,美好的。他心中無欲念的愛使他戰勝了愁苦,他的忍耐力,他麵對死亡的坦然與勇氣,他的善解人意,他對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都體現出他心靈沒遭任何汙染,散發著“神性”光芒,它感染人,吸引人,卡門青就被他牢牢吸引住了。博比最後因病情加重在卡門青懷抱中死去,但給卡門青留下的精神遺產是他一輩子享用不盡的。

黑塞這部小說給我們描繪了一個有朝氣、有理想的年輕人成長的軌跡及在此過程中的心理演變。卡門青雖然是那個時代青年的一分子,但他不像當時青年人那樣既市儈又自我意識很強,而是保住了心靈不被汙染,沒被大都市追名逐利的洪流淹沒,沒在現代文明泛起的沉渣中同流合汙。他固執地走自己的路,不想隨大流,走許多人走的路,而是毅然決然地返回社會返回自然,在曆經了生活磨練後,大自然與外部世界已在他靈魂中呈現出新的畫麵。世紀之交的人心不免浮躁,許多人在新舊文化撞擊、價值取向多元中迷失了方向。黑塞這部倡導返璞歸真的小說無疑給社會送來了一股清新的醒人之風,給人們展現了另外一條新的生活之路。此外作品語言十分優美,描寫大自然時,作者用文字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幅有動感的風景畫;描寫情感時收放自如,感情有時如一泓細流從心底流淌出來,有時如洪峰破堤一瀉千裏。小說出版後立即好評如潮,黑塞由此一舉成名。

然而小說在人物塑造上也有不能令人信服的地方。卡門青這麼一個關心他人、無微不至照料與己無關的疾病患者的青年,怎麼回家鄉後對父親卻少了些應有的關愛呢?父親有時不大通情達理,卡門青就把父親看成是“惱人而討厭的怪物”。他可以替博比穿脫衣服,但為什麼讓父親坐在他那張發臭的小床上不替父親打掃一下呢?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為了既當上酒店老板,又不讓父親看自己的笑話,他竟“開始漸漸地有點盼著老人家去世了,倒不是對他不耐煩,而隻是為了辦成這件好事”。難道愛心隻給予除父親以外的人?連對自己的父親都缺少愛的人能愛別人嗎?黑塞為何讓小說這樣結束有點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