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作品中的浪漫氣息還表現在作品始終充滿著幻想。他用筆打造一個又一個烏托邦,把自己的願望、情感、理想都投射到這個烏托邦中來,以此來對有缺陷的現實進行抵抗。正如前麵所闡述的那樣,當有的朋友指責他的作品脫離現實時,黑塞反駁說現實是垃圾,有什麼可表現的呢?但也不能一味地認為黑塞整天就沉浸在浪漫的理想王國裏,在現實麵前兩眼一閉,什麼也看不見。他的作品還是緊貼時代,有時代氣息的,也有生活的氣息。這在他中晚年某些作品中表現得更為突出,作品漸漸遠離了浪漫主義基調,敢於麵對人生,麵對現實了。
不僅是詩歌,他早期的敘事作品也有一股浪漫主義清風迎麵吹來,他的成名作《彼得·卡門青》就是一部代表作。《彼得·卡門青》出版於1904年,隨著這部小說的出版,黑塞的命運改變了,他一夜之間成為文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他的名字從此載入文學史冊。
小說篇幅不長,也就10萬字。開篇最先引人注目的是黑塞筆下的大自然有了生命,比如燥熱風到了黑塞這裏就變成了充滿野性的鬥士:隨著少年野性的萌發,我卻又愛上了它,這個暴跳如雷的家夥,這個永恒的青年,大膽的鬥士,春天的使者。那真是美麗壯觀、充滿生機的熱風,它熱情洋溢,滿懷希望地開始那野蠻的戰鬥,時而狂暴衝鋒,時而敞懷大笑,時而低聲沉吟。你看它,呼嘯穿越山穀,吞噬高山積雪,你看它,伸出粗硬的大手折斷堅韌不拔的老赤鬆,使之歎息呻吟。
大自然是有情感的,但它的喜怒哀樂隻向與其息息相通的人展露;大自然是有語言的,但它的心曲隻向對它敞開心扉的人傾吐。卡門青,小說的主人公從本質上來說是這種懂得自然、理解自然的人。他來自山村,是農民的兒子,樸實無邪,與大地母親貼近。他是大自然之子,熱愛家鄉的山山水水,熟悉大自然的語言與性格,天上飄動的白雲,地上充滿生機的小草都是他心中的上帝。在大自然懷抱中他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成長著。
隨著年齡的增長,卡門青漸漸不滿足農村的簡單生活了,他要離開生他養他的土地,到外麵世界去闖蕩,去開闊眼界,去體驗一下別樣的生活,想讓城市的現代文明之風拂走他身上的泥土氣息。於是卡門青告別了家鄉父老,到蘇黎世上大學。這裏的生活是新鮮的,也是陌生的。他在這裏看到了什麼呢?各種各樣的無用文人和飽學之士高談闊論一些不解決任何實際問題的問題;一些藝術家們遠離精彩的生活,躲在象牙塔裏孤芳自賞;哲學家、美學家、政治家、藝術家、大學生認識不到不求身外的目的、潔身自好的必要性。卡門青在城裏經曆了生活的甜酸苦辣:好友溺水身亡,失敗的初戀,旅遊的樂趣,酒館裏的醉生夢死,創作的成功,成了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卡門青困惑了。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旅行,回國,複元,又複痛苦。有何意義?為何目的?嗬,上帝,這一切難道隻是一出戲,一段偶然的經曆,一幅人為的畫?我難道未曾忍受過情欲的痛苦,努力去求索才智、友誼、美、真理和愛嗎?渴念和愛的熱浪不是始終還在我心中翻騰嗎?這一切非但徒勞無益,反而成了我的痛苦,對別人也並未成為歡樂!”卡門青沒有沉淪,他還想要“至少從冷淡的人生手裏奪來一捧幸福”。卡門青原本就有精神追求,要到精神王國去尋找他的精神家園。他讀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從海涅、歌德、莎士比亞那裏受到啟迪,覓得精神永恒的真諦。他們“所創造的人在我身邊出沒。一切人的本質中神性的一麵和可笑的一麵都顯現在我的眼前;我們的矛盾分裂又不受約束的心靈之謎,世界曆史的深奧本質,精神才智的非凡奇跡;正是這精神才智使我們短暫的時日煥發神采,並通過認識的力量把我們渺小的存在提高到必然和永恒的境界。”
卡門青還熱衷於文藝複興的曆史,崇尚人文精神。在史海鉤沉過程中他找到了他最愛的人——中世紀天主教方濟格教派的創始人方濟格。在卡門青眼裏,醫病濟貧、以無個人私產為理想的方濟格是有神性的聖徒。他使卡門青重新認識到大自然的魅力與拯救靈魂的力量:我傾聽在樹冠裏發出萬千音響的風兒,在山壑裏潺潺流動的溪水,在平原上悄悄逝去的平靜江河。我知道,這些音響都是上帝的語言,如果能懂得這不可解的、原始美的語言,便能重新找到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