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含笑著迎上他的眸光,並沒有絲毫的懼怕之意。
隔近了看他,我突然發現,這個官高位顯的男子,顯得是那樣的年輕。他仍然有著潤潔而白淨的肌膚,並沒有被過多的酒色之氣,染成其他官員的那種難看的豬肝色;濃淡適宜的兩道長眉,象是國畫長卷上那墨跡緲然的遠山;而那雙明亮而坦然的眼睛,更如同冬日裏養植水仙的玉盤之中,那浸在水裏用來裝飾用的黑水晶石子,閃動著燦然而柔和的光輝。
此時那一雙水晶石般的眼眸,雖是在凝視著我,其中的光亮卻漸漸滅了。他身子在椅中輕輕一動,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坐姿,麵上仍是帶著那種閑雅的笑意,說道:“美人心意,本官自然是領了,隻是本官向來謹守養生之道,喝酒傷身,除是君父所賜不敢辭,其餘應酬我一概是不沾杯的。見諒,見諒。”
言畢又低下頭去,專注地去拈弄花枝,有幾片嫣紅的花瓣從他的白晳修長的指間,悠悠飄落到了地下,還有一片花瓣戀戀不舍一般,輕沾在他的衣角之上。他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幅景象,對席上已開始的歌舞和身邊容光照人的我都視若不見,仿佛我們這些活色生香的解語花,竟還比不上他手中那枝毫無生命的桃花。
我心頭有些微怒,從入教坊至今,王孫公子看過無數,比唐仲友身份更貴重者也大有人在,還從未有一個男子敢如此輕視於我嚴蕊。
正暗暗思量之間,突然聽到近旁席上一陣喧鬧,還有女子咯咯的笑聲,卻是坊中姐妹香奴。唐仲友眉頭微微一蹙,將手中花枝丟在案上,卻沒有開言。那邊席上卻有個穿錦袍的官員推開身邊的□□,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醉意熏然地對著唐仲友行了一禮,說道:“大人,下官們方才商量、商量,想出個新點子來樂樂,不知……不知大人以為然否?”
唐仲友微笑道:“李大人和各位同僚又有什麼新點子?本府洗耳恭聽。”
那李大人看來已有了好幾分醉意,說道:“咱們不搞那些猜拳行令的把戲,也……也……也不聽□□們唱的那些……那些個……酸溜溜的小曲兒……呃!”
他打了個令人作嘔的酒嗝,繼續說道:“咱們來些……有情趣夠高雅的玩藝兒,就以詩相和,凡座中同僚,人人都推不得要做上一首,由知府大人評出勝者……這勝者可任意挑選……呃……座中美人之一做陪,哈哈,也讓這些□□們……呃……看看咱們的風流高量!如……如何?”
他此言一出,男人們自然是受到香豔想象的剌激,高聲叫好,眾妓卻立刻嬌嗔大作,一時鶯聲燕語不絕於耳。香奴本是坐在他左旁的,此時更是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到了他的身上,嬌聲道:“李大人,讀書做學問本就是你們男人的事情,象奴家這樣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大人哪能拿這個來贏奴家姐妹呢?奴家姐妹又不是小貓小狗、珠寶玉石!”
那李大人大手一揮,將香奴摟在懷中,“吧咂”一聲親了個嘴兒,哈哈大笑道:“你們女人……本來便如小貓……小狗、珠寶玉石一般,還不是……呃……有才有德者據之?”
他一頭裏說,一頭裏眼光卻放肆地瞄到了我的臉上,眼中盡是淫邪之意。
我又在心中冷笑一聲。這李振緒隻是個小小的士曹參軍,掌地方婚姻、田土、訴訟之事,平日裏雖與我有幾麵之緣,但我向來都是陪著各府高官,自然是沒有他的份子。此時他按捺不住,終於想借機來親我芳澤了,卻也明白自己與知府唐仲友不能明爭,口上說得好聽,是請知府大人來評判優劣,實則已巧妙地將唐仲友排除在外。
但聽他一口一個“□□”,委實是難聽之至,說出此等鄙夷女人的話語,也不想想我嚴蕊會否如平常女子一樣依從。
隻是這唐仲友,更是可恨。若李振緒不是看出唐仲友對我毫無興趣,料想他再是色膽包天,也不敢想出這樣一個餿主意。
我不動聲色地舉起金樽,櫻唇微啟,小小地啜了一口“流溪醇”。酒甫入喉,便如一團烈火蓬然在腹中燃起。我用手中絲帕輕輕抹了抹唇邊,麵上浮起一抹紅暈,想必與那春日桃花也不遑多讓,李大人更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
唐仲友也舉起了浮雲爵,淡淡掃了我一眼,笑道:“李大人既然有此雅興,本府又怎會掃了同僚之興?今日本府初到台州之地,是在這桃花館中與各位初識,又恰逢桃花盛開,未嚐不是一件雅事。就請諸位以桃花為題,詩詞韻律不限,隻以詩意新奇為佳,各位以為如何?”
眾官員哪能不逢迎上司,當下齊聲稱好。
李振緒這廝倒也算得上才思敏捷,他隻是略一沉思,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推開香奴,一雙小眼色迷迷地盯在我的臉上,口中說道:“下官業已做出一首,還請大人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