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友有些驚訝,但隨即含笑道:“李大人真是才思敏捷,本府願聞其詳。”
李振緒得意洋洋地站直身子,居然此時酒意也醒了幾分,高聲吟道:“數枝橫斜照水前,遺蹤共說有神仙。春風香送嫣紅雨,日晴色熏碧雲煙。莫道花中夭桃豔,繁中能薄此中閑。一朵佳人雲鬟上,隻疑花麵是人麵。”
吟至最後一句,他的眼光更是肆無忌憚地在我臉上掃來掃去,這還不算,他竟然跟下去笑了一聲,說道:“嚴姑娘這鬟上若是簪有一朵桃花,還真是分不清花麵人麵哪!”
眾官員看出他的苗頭,哪有不湊趣的?頓時笑聲大作,紛紛叫好。座中其中一人,我以前也曾在宴會上認識的張姓司錄參軍,更是奉承道:“素聞李大人少時即能七步成詩,大有子建之才,今日一見,哪裏是七步成詩?竟然是一步未動,便能做出如此高雅蘊藉的詩句出來,這可比曹子建又要勝上一籌了!”
一時諛詞如潮,更有人故作傷感道:“珠玉在前,叫我等這些瓦礫亂石的詩句又如何拿得出手?看來今日李大人是立誌要抱得美人歸了!隻是朝廷明令,咱們跟姑娘們喝酒聽曲尚可,要想同床共枕,共享於飛之樂,李大人隻怕要等脫了身上這官服方才行得啊!”
李振緒喜不自勝,狂笑道:“若得與嚴姑娘成一對並頸鴛鴦,嚐盡那神仙般的樂趣,便是這官不做了又有何妨?”
眾官員又是一陣會意的大笑,倒是教坊中姐妹一個也未出聲,隻是偷偷地觀察我的臉色。我與她們朝夕相處,她們自然知道我性情高傲,等閑男子都不看在眼中,又一直頗受達官貴人追捧。今日這李振緒出言無狀,又帶著癡心妄想,料想以我性子,恐怕不能善罷幹休。
我聽在耳中,當即怒火上升,當即就要發作。但眼風一掃,隻見那唐仲友正舉杯含笑,雖是未發一言,但麵上神情仍然是悠然自得,倒似是完全與已無關的模樣。
我暗中一咬牙根,強行將怒火壓了下去,盈盈站起身來,笑道:“李大人果然是好文才,好教嚴蕊大開眼界。”
李振緒麵色一喜,急忙道:“嚴姑娘你……”
我卻打斷他的話語,仰頭笑道:“料想我坊中姐妹雖然是無知無識的女流之輩,但似這般詠桃李的俗詞俚曲,便是一百首也隨便做得出來。以嚴蕊愚見,若論詩詞一道,還是精致宛轉為妙,方才算得是上品啊。”
在座官員不意我對這李振緒先褒後貶,且話語著實刻薄,李振緒當即臉色漲得通紅,眼
中似要冒出火來,正待開言與我相爭,旁邊已有一姓周的都監怫然道:“本官是個粗人,隻知道李大人的詩做得實在是好。既然嚴姑娘不意為然,那就請姑娘你也來做上一首,讓下官們也領教領教,什麼叫做上品的精致宛轉!”
李振緒在旁冷笑一聲,恨恨地盯著我,說道:“極是!極是!”唐仲友沒有開口,還是帶著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容,淡淡地看在我的臉上。
我傲然一笑,從席中走了出來,衣袂飄動,輕移蓮步,一直來到綺窗之前,抬頭向外悠然望去:窗外桃花有紅有白,近看枝葉交雜,錯落有致,象是最為精致的上好工筆;遠看卻又連成一片,如雲蒸霞蔚一般,著實是華美悅目。
隻聽李振緒沉聲道:“你想了這般久了,難道還不曾得出一首好詩?”
我回過頭去,對他嫣然一笑:“李大人,咱們都沒有一個當皇帝的狠心哥哥,七步做不出詩就要掉腦袋。這大好的春光豔色,是要用心去感悟體會的,如果急慌慌的胡亂吟幾句詩來應個景兒,又有什麼樂趣?”
突然有一人笑了起來,笑聲清朗悅耳,迥異凡俗。我心中一震,回頭望去,卻見那個可恨的知府大人,眉毛微揚,眸光燦然,居然笑得十分開懷,口中說道:“有趣!有趣!”
李振緒的臉色卻顯得更紅,看上去更象豬肝了。
我嗔怒地盯了唐仲友一眼,又掃了席中眾官員一眼,說道:“妾身已有一小令,還望各位大人指正。”
所有人屏息靜氣,齊齊看向了我。
我柔和的聲音,在樓中響了起來:“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席間雅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出來。所有的官員,包括李振緒在內,一時之間,都是張口結舌。坊中的官妓們的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