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三聲清脆的掌聲響起。
我轉臉望去,隻見唐仲友從椅上站起身來,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肅然:“各位同僚,本府向與各色才子交遊,卻從未聞得如此韻落有致的詩詞,真正的珠玉在前,各位不必再吟下去了。”
他的眼中,又開始有了起初那種動人的光亮,這次,是深深地凝視著我:“嚴姑娘,你贏了。”
席間眾人這才醒悟過來,發出一陣讚歎之聲,李振緒頺然坐落在席邊,倒了一杯美酒,仰頭喝了下去。
不知是哪裏來的一股怨氣,我脫口而出:“唐大人,方才李大人已經說過,勝者有權令座中任一美人相陪。現在是我贏了,能否令座中任一大人相陪飲酒作樂呢?”
眾官先是愕然,繼而更覺香豔剌激,隨即大笑起來,紛紛說道:“嚴姑娘此話大有道理,還要請大人成全才是呢!”
唐仲友不料我說出這樣話來,一時倒有些失措,道:“嚴姑娘……你言下之意……”
我走回他的身邊,俯身從案上拿起我先前呷了一口的黃金樽。樽中殘酒尚有大半,在我手裏微微搖晃,閃動著炫目的波光。
我盯著他茫然的眼睛,燦然一笑,但那抹笑容卻是極為慧黠狡詐,仿佛是林中狡狐終於逮住了一隻肥大的野兔:“嚴蕊別無所求,隻求大人滿飲此杯!”
席間嘩然。
唐仲友默然無言,但眼中光亮又是一閃。他突然向前邁出一步,與我幾乎隻隔了尺許的距離,我甚至能感受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陣陣溫熱的男子氣息,還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麝香氣味。
他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端著酒杯的左手。肌膚相觸,我漸已迷蒙的眼中,倏然閃過一道冷色,心裏卻是微微地一沉:莫非他,也是這樣的輕薄浮滑?
唐仲友手指在我指上輕輕一撥,有如柔和的一道絲弦拂過,我不覺就鬆了金樽,被他輕輕巧巧地取了過去。他欲要將金樽放在桌上,但在空中一頓,居然舉回到唇邊,仰首喝了下去!
他居然真的喝下去了!我的臉上頓時飛紅,這是我方才喝過的金樽,唇齒交接,樽邊沿上已隱然印下一道胭脂紅痕。此時我隔得近,看得清那胭脂……那胭脂已有一抹印在了他的唇上,襯著他如玉的皓齒、微泛朱色的臉龐,好一段風流俊逸的動人態度。
手指上方才被他輕撥之處,當時不曾覺得,此時回味,卻覺肌膚微微顫栗,更是漸漸燙熱了起來。這燙熱漸漸擴散到了我的全身,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炙烤一般,一時之間,我竟覺席間我沒落腳之處。
他放下金樽,不宜察覺地抬袖輕拭去唇邊胭脂,對席上眾人點點頭,溫言道:“嚴姑娘心意可嘉,隻是女子飲酒總歸不好。本官自飲一杯,不再回敬姑娘,姑娘可不要介意。”
宴席畢後,已有人將錦帛兩匹,端硯一方,紋銀二十兩送到我教坊之中的居所,說是知府大人所賜。我捧起端硯細細端詳,硯上右角處有一點褐黃色的石紋,靈動鮮活,有如鳥眼一般,正是東晉王羲之遺物“鴒眼硯”。那錦帛也是上好杭州織造的“十裏錦”,花色繁密鮮亮,在藕色底子上蔓延蜿伸開去,密密麻麻的不似是花紋,倒似是我此時如亂麻一般無頭無緒的內心。
我抱起一匹錦帛,將臉輕輕貼到錦麵之上,那柔軟光滑的錦緞,散發出好聞的絲織物的氣息。那日他穿著的深藍直綴,也是有著如此幹淨而清新的味道,莫非與這“十裏錦”也是同一家錦坊所製麼?如果是貼在他的胸口,是否也會有著同樣的柔軟和光滑?或許還會多一點溫暖,或許還聽得到清晰的“砰砰”心跳的聲音……
我的臉莫名地燙了起來,忙不迭地將錦帛丟在案上,人也遠遠地躲了開去,心卻急速地跳個不停,竟似要躍出腔子外來!
仿佛有個不易聽聞的聲音在我耳邊暗暗說:“嚴素秋,你難道是真的把自己當作了嚴蕊?如何一個凡人,便讓你方寸大亂?你忘了你來凡塵的原因麼?”
我搖了搖頭,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與仲友還是來往了,時時被叫去署中應酬,賞花對月,做詞喝酒。偶爾興致來了,我會抱著燒槽琵琶,會他們——實則是為他,唱上幾支清雅些的小曲。
那一日,他遣人來接我,說要帶我去楚地漢陽遊玩。李福娘雖是滿心的不願,又如何敢攔阻,隻好給我打點行裝,一邊對我耳提麵命,說得最多的,就是切記不可壞了大人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