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獄中生涯(1 / 3)

誰曾料想,回天台不過十餘天的功夫,朝中有人向仲友透露,時任提舉兩浙東路常平茶鹽公事、聲動朝野的理學大儒朱熹,微服來到了台州地界,視察當年的災情狀況。

仲友起初不甚在意,我與他在一起時,也曾婉轉地問起過此事,他隻是漫不經心地一笑:“哦,這個我是知道的,宰相大人早已知會我了。什麼理學大儒?為人死板,長著冬烘腦袋的道學先生罷了。若不是宰相大人的著力推薦,隻怕是至死都不會為朝廷所用。”言語之中,看得出他對這位朱大人著實沒什麼好感。

我不便再言,低下頭去,淺淺地啜了一口香茗,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我早知道仲友的正室夫人王氏,是名門望族王家之女,與當朝宰相王淮更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仲友身為一個小小的知府,敢對這位聖眷正隆的朱熹朱大人如此輕視,想必正是自恃與王宰相的這種非同尋常的關係罷?

隻是這位朱大人,似乎是來意不善。雖然仲友一如慣例,召集了州府文武官員,要專門為他設宴接風,他竟推辭不來。他剛至台州兩天,據說便向朝廷連上六道奏折,彈劾台州地方官員豪強貪贓枉法之事,先後涉及十餘人,無一不是州府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其中知府唐仲友正當首位,除了“催稅緊急,戶口流移”等罪狀外,最後一條,居然是“薄德不修,與官妓嚴蕊有私”!一時間城中各類議論紛囂而起,喧嚷不定。而我嚴蕊之名,更是被世人與妹喜、妲已並提,成為了紅顏禍水的代名詞。整個教坊司,也陷入了一片惶惶不安的情緒之中,身為教首的李福娘更是焦急萬分,唯恐落下個不明不白的罪名。

一日黃昏,台州地方名士開社集會,借了教坊司的聽香樓來飲酒作樂,自然也請了我作陪。酒方過一巡,突然聽到門外人聲喧嘩,仿佛還雜夾著李福娘的尖利急促的說話聲,接著“砰”地一聲,兩扇門槅被人撞擊開來,一隊甲胄鮮明的兵士魚貫而入,為首的麵孔倒有幾分熟悉,依稀認得出是州中一名姓陳的武官,似乎是在一張桌上喝過酒。李福娘和小憐慌慌張張地跟著跑了進來,卻又不敢開言,隻是惶急地望著我。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知他此來何意,我心裏卻已是明白了幾分。那陳武官麵無表情地掃視了場中一眼,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冷冷道:“本官奉命來拿疑犯嚴蕊,與其餘人等無關。”

在台州府大堂之上,我第一次見到了聞名已久的理學大儒——朱熹。

對於這個莊嚴而肅靜的堂衙,那藍海水白浪牙的牆麵圖案、高高掛起的“明鏡高懸”暗檀色長匾、結實而厚重的圓形牛皮大鼓、還有那些鵠立一旁、手執水火節棍的衙役,我都並不陌生。

我曾數次易裝喬扮從門口經過,或是遠遠地混在人群之中,偷看仲友是怎樣威風凜凜地升堂審案。現在我獨自一人身著素服,以犯人的身份站在堂中,在孤立無援之時,尤其能體會出,那種靜靜地在一旁偷看時的心情,其實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朱熹大人沉著臉,官服齊整地端坐在長案之後,冷冷地看著我不發一言。我偷著打量了他幾眼,看得清他年約四十上下,矮胖身材,麵皮白淨,不多的幾縷髭須,樣子倒不是怎樣凶惡,是個飽學之士的模樣。隻是那兩道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人時,卻如刀子一般陰冷鋒利,讓我不由得竟打了一個寒顫。

忽聞“啪”地一聲巨響,嚇得我陡然一顫,耳邊猶自嗡嗡作響。舉目看時,卻見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驚堂木,“啪”地一聲,又在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大膽嚴蕊!你是如何勾引朝廷官員,苟行私通之事,還不從實招來!”

原來還是為了此事!我在心中冷然一笑,先前心中一絲敬畏懼怕之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仲友是那樣清楚自持的人,我嚴蕊也不是俗惡纏人的女子。前途未來,擺在眼前都是明明白白,仲友不敢拿他的官聲前程來作賭注,我又何嚐願意害他?情意自然不會沒有,若說到閨房之私,那是蒼天後土,共表此鑒。

朱熹他敢於彈劾豪強,我心中本來對他有著幾分敬仰之情。況且我也知道,仲友長居官位,在吏滑如油的當世,也不見得就一定官清如水。隻是朱熹既有這個膽量來彈劾仲友,就應當義正辭嚴,師出有名。哪料想他畏懼朝中豪強之勢,不敢直指仲友貪贓妄法之事,以牽連更多大的人物,反而繞來繞去,卻來拿我這個弱女子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