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九嶷山中(修改版)(1 / 3)

按下雲頭,我發現自己飄落在一處幽靜的山穀之中。穀中芳草蔥蘢,高可齊膝,顏色翠

綠可愛。遠遠望去,便如張起了小小的綠羅紗帳一般。

綠草中還綻開了許多淡紫色的小花,恰似綠羅上浮起的一抹淡淡紫煙。

我深吸一口氣,甜美清幽的氣息頓時溢滿鼻端,直沁入五髒六腑。長期以來抑鬱而緊繃著的心,突然之間似乎輕鬆了許多。

不知何故,天庭一直都沒有在九嶷設置神職,諸如城隍土地之流。就連見多識廣的萼綠華,也隻是告訴我說,九嶷三湘之地,乃是漢瑤苗雜居之所。其族派分支極是繁雜,大大小小竟有百餘個,都是分布在湘地各處深山大澤之中。所有族派合稱九嶷族,所供奉之神俱是淫祠,也就是並非正神。

具體情況,正如當初她執掌的南荒大地一般,是天庭難以完全管製的一處複雜地域。

九嶷族人多精修道,其中又以“九嶷神廟”一支為尊。據說那九嶷神廟極其神秘詭異,其道術也是自成一派,外人多不可得知。但因為他們一向極守本分,輕易也不相與害,所以向來與外界相安無事。

萼綠華曾對我言道,若我前往三湘,首先便需前往位於舜源峰頂的九嶷神廟拜謁。一來示以尊敬之意,二來,想那九嶷神廟在九嶷百族之中地位尊崇,招魂秘術究竟是出自於何族何派,他們心中自然最是清楚,我也可以乘機詢問相關情況。

在這個神秘的九嶷族中,真的隱藏著可以喚回我父王元神魂魄的神奇秘術麼?

我蹲下身來,兩指拈住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把它掐下來。

父王身為神龍,其魂魄最終歸處,隻能是西天佛界。冥府不敢也不能收留他的魂魄,而西天佛界又沒有下過任何金旨召他歸西,據夜光所言,當時父王元神魂魄是強行離體,定然是受人拘禁。

三界之中,能有何人,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拘禁了東海神龍的魂魄?又能是誰,才會有如斯精深強大的法力?

但是,不管是誰——在芳草的清香氣息裏,我望著頭頂純淨得讓人窒息的藍天,暗暗地下著決心:不管遇見多少的艱難和險阻,我也一定要找回我的父王!

一路南行,兩邊岩壁卻越來越是陡峭。最高處約有十餘來丈,岩石色作紫紅,並雜有有黃綠石紋。經正午陽光一照,但見紫光燦然、瑰麗奪目,有如晚霞一般。

再走了幾步,那岩上卻顯出一個黑黝黝的大洞來。洞口奇闊,另有百多級石階延伸入內。洞口有山泉沿壁潺潺而下,積成一個小小的深潭。潭中清澈的靜水,幽幽映出攀於洞頂的藤蘿掠影。

四下裏一片寧靜,唯有微風拂過花木枝葉的沙沙聲。

我精神一震,提氣縱起,飛落在洞口潭邊。

剛剛撩起一把清水澆到臉上,我便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流略有異動,給這寧靜幽涼的環境帶來一絲的不和諧。

妖氣?我霍然抬起身來,向四周飛速地掃了一眼,身子隻是微微一晃,默念法訣,隱住了身形。

妖氣轉瞬即逝,隻聽一陣悠揚的山歌從山下傳來: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我藏在洞口一塊大石之後,微微一笑,已是聽了出來,這正是流傳自九嶷一帶的《九歌》之一。

據說九歌本是遠古時期流傳在人間的一種歌曲,多是祭祀神令時所唱。當初楚人屈子遭讒被逐,流落在三湘之時,便至力將民間祭神樂歌內容進行改編,彙總成集,共計十一篇,也稱為《九歌》,其文辭極為瑰麗優美,情節又是十分曲折哀婉,乃是屈子楚辭中的著名篇章。

因《九歌》本是祭神樂歌,所以唱起來琅琅上口,極為悅耳動聽,所以在三湘一帶一直傳頌不衰。

我來九嶷路上,便已是經常聽見山野樵夫之流,時時在口中頌唱。

《九歌》內容多是歌詠天地神靈,如東皇太一、湘君、湘夫人、山鬼等。而這人所唱詠的正是借湘水女神湘夫人之口,來歌唱湘江之神湘君。歌詞大意是:湘君啊,你猶豫著不肯離開,到底是因誰才停留在這水中的沙洲?為你我妝扮出美麗的容顏,在急流中駕起桂舟。我下令使沅湘二江都變得風平浪靜,還讓江水緩緩而流。我盼望你來啊,我的夫君,可是你為什麼沒有來到?相思難耐時我吹起排簫,究竟是為了誰,才如此地情思悠悠?

那歌聲悠揚清朗,顯然發自男子歌喉,在山穀中回響不絕。然而這樣一首女子等待情郎的怨歌,出自於男子口中,總顯得有些倫不類。

歌聲甫落,卻聽洞外左近有一女子聲音唱道:“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佤兮蕙綢,蓀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餘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

她唱的這一段,卻是湘夫人在向湘君傾訴自己的相思,意為:駕起龍船向北遠行,轉道去了優美的洞庭。用薜荔作簾蕙草作帳,用香蓀為槳木蘭為旌。眺望涔陽遙遠的水邊,大江也擋不住飛揚的心靈。而我飛揚的心靈卻無處安止,隻有多情的侍女為我發出同情的歎息。眼淚縱橫滾滾而下,想起你啊悱惻傷神。

隨著歌聲,從洞外左邊林木之中,嫋嫋婷婷地走出一個身穿黃裙的女子來。她兩根手指之間,拈了一朵先前我在幽穀中所見的淡紫色小花,花莖在指間滴溜溜轉個不休,對著山下笑罵道:“死鬼!還不出來,卻在那裏鬼唱個什麼?當心被我爺爺聽見了,打折你的兩個翅膀!”

我悄悄看了過去,但見那女子正當芳華,雖是一身荊釵布裙,卻也難掩其嫵媚的風流態度。此時她口中喃喃相罵,眼波中卻隱有笑意閃動,雙頰也飛起兩朵紅暈,愈覺嬌豔動人。

隻聽腳步騰騰,卻是一個男子沿著我方才登山之路爬了上來。他身著黃褐色短衣,腳上藍布長條,緊緊地綁著白布線襪。褲腳上還打著兩個大大的補釘,一看便是山中常見的樵夫打扮。此時他雖是肩挑一大擔砍好的柴禾,但仍然是大步流星,一步竟然能連跨四級陡峭的石階,其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簡直是如履平地。

一轉眼間,那男子已到達洞外石階,徑直向立於洞口的女子奔了過來。走到離她隻有四五步遠的地方,卻又有些忸怩,黑紅的臉膛上冒出汗來,竟不敢走到那女子身前而去。

那女子卻走上前去,從袖中扯出一塊藍布手巾來,親昵地給他拭去額上的汗珠,嗔道:“看你,跟人家出來約會還沒忘了你的老本行,挑這麼大一擔柴禾上來,可也不覺得累麼?”

那男子嘿嘿一笑,用力丟下肩上柴禾,這才說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爹古板,說男女不能私相見麵。我如果不說是出來砍柴,如何能跟你見得到麵呢?既然出來了,不打上一捆,回去可也不好交差。”

女子抿嘴一笑,道:“這也有理,不過你為何要老老實實地爬上山來?可不怕被我待得心焦麼?”

男子見那女子笑吟吟的似乎並未著惱,膽子也大了起來,他一把握住那隻正為他拭汗的小手,說道:“方才我倒是想要快點上來見你,可是仿佛看見洞口還有個女子。我唯恐驚嚇了她,隻得慢慢上來,又怕你心焦,這才唱段曲子給你解悶。再說你……我的好月兒這般善解人意,才不是那樣蠻不講理的女兒家,我隻要跟你講清楚了,你便不會跟我生氣。”

那被稱為月兒的女子被他握住小手,不由得臉上一紅,嗔道:“你又來甜嘴蜜舌地哄我……”她回頭看了看四周,問道:“我一直在這洞口,如何沒見著你所說的那個女子?近來山中有些不寧靜,她別是山裏路途不熟,走失了罷?”

我微微一怔,聽出她是在說我。但她話語之中,卻顯然頗含善意。

隻聽那男子道:“她許是早走過去了,前麵不是咱們村子麼?你放心好了,若是遇見爹爹他們,她是走不失的。在咱們九嶷山裏,也隻有那幾個壞家夥。難不成都讓她給遇上?”

月兒嫣然一笑,道:“你爹雖然是古板了些,人倒還真的不壞。”

那男子將柴擔在一旁細心地擱好,笑道:“好月兒,咱們好不容易溜出來見上一麵,盡在這裏說個什麼?萬一被我爹或是你家的人看到,可又是不得了的事情啦!這裏橫豎無人,咱們就快些飛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