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身一晃,頃刻間化作一隻通體生滿黃褐色羽毛的長尾鳥!那鳥體長尺許,背上略有幾道灰白的羽毛,看上去甚是英偉俊美,更奇的是它頭頂之上還長有一簇冠狀的黃色羽毛,如人戴勝一般,莊重之間又帶有幾分滑稽。
我有些驚訝,先前雖知他們帶些妖氣,不似是凡人一類,但也沒料到這男子居然是一隻戴勝鳥,那個叫做月兒的女子,想必也是一隻禽鳥了。
戴勝鳥一展翅膀,飛上了半空之中,回頭“加加”地叫了幾聲,似乎帶有催促之意。月兒嬌嗔地一笑,雙臂一展,也化作一隻紅喙黃羽的小鳥,展翅飛向了那隻雄鳥。它們倆親熱地在空中盤旋了幾圈,這才投入林後去了。
我籲了一口氣,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見確無人(妖)跡,這才顯形出來(因隱形之術也頗耗元氣),飛越樹林,繼續向前行去。
可是剛才之事,確也令我更加警覺,看來這九嶷山中精怪確實不少,也不可能個個都如方才那一對鳥兒,心懷良善之意。我來本是求人,可不要節外生枝便好。
想到此處,不禁又刻意把氣息藏了一藏。我這斂息之術,卻是從嚴素秋處學來。據說當年她在教坊之時,一旦使用此術,收斂身上非人的氣息,便是進入城隍廟中燒香,那守護的力士也辨她不出,隻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凡間女子。
又向前行了一段路途,卻也沒遇見什麼異狀,隻是兩旁樹木森然,看上去都有了許多年頭,林中幽靜無比。一個人走在這靜悄悄的山中,隻聽聞得到草叢中低微的蟲鳴,偶爾還有一兩聲無名野獸的低吼。
忽聽前麵傳來腳步行走之聲,樹葉也沙沙作響,似乎有人撥開樹枝走了過來。
我心裏一動,不由得站住了腳步,想道:“我獨自尋找九嶷神廟,可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不如問問來人,看他是否知曉路途。”當即飛落地麵。隻將身子一轉,便化作了一個白衣少女。
靈機一動,我又拾起一片樹葉,輕輕吹口仙氣,將其化作一條白色褡褳,背於左肩之上。
有人咦了一聲,問道:“小姑娘,你一個人行走在這深山老林之中,不怕遇上野獸蟲豸麼?”聲音略顯蒼老,談吐間卻頗有幾分文雅,竟似乎是出自於老人之口。
不管怎樣,老人總不會比猛獸更加危險吧?即使從他散發出的那縷若有若無的妖氣之中,我已辨出此人也必是妖精無異。但他既然能通人言,必然也懂得人間的道理。隻聽腳步聲停,那人終於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原來是個老者,身著一件綴洗得十分潔淨的藍布衣衫,腰間係著灰褐長絛,手拄一根古藤拐杖,腰板倒挺得極是筆挺。更兼須發斑白,滿臉都是皺紋,但那一雙老眼卻依然保持了幾分清澈,閃動著慈愛和睿智的光芒。
我一見便對他微生好感,加上確實也需問路,連忙對他施了一禮,道:“老爺爺,小女子是第一次進九嶷,要去舜源峰找一位……一位故人……可是早聽說九嶷九峰,峰峰相同,故此號稱九嶷,外地人多是疑惑而不能分辨。我對地形不熟,敢問老爺爺一聲,這裏可是九嶷的什麼地方?”
我所述之言,確實如此。九嶷山又名蒼梧山,縱橫2000餘裏,南接羅浮,北連衡嶽。據說上古時人類一個叫做舜的帝王南巡至此,崩於山下,並葬在此處。這裏峰秀壑險,巍峨壯麗,山中溶洞密布,綠水常流,風光十分秀麗。有羅岩九峰各導一溪,而這九峰又極為相似,令人疑惑不能分辨,因此得名九嶷山。
那老者腰杆一挺,頗為自豪地說道:“那是自然,咱們九嶷正是有九座山峰,主峰名為舜源,身邊兩座山峰分別名為娥皇峰和女英峰,另六座分別名為桂林、杞林、石城、石樓、朱明、瀟韶,這八座山峰如眾星拱月一般,正是簇擁著中間的舜源峰。小姑娘,此時你正是在九峰之一的瀟韶峰下,離舜源峰可還有一天一夜的路徑呢!”
我“啊”了一聲,不覺有些沮喪。眼見得天色將近黃昏,這一天一夜我可到哪裏去度過呢?
那老者臉上露出同情之色,慨然道:“姑娘不必擔心,你一個人單身行路,在這深山老林之中,也頗不安全。老夫世居山中,舍下便在前方不遠。若是姑娘你不嫌棄舍下簡陋,不如老夫這會便帶你回去,你今晚在老夫家中安歇下來,明早再趕路不遲。老夫有幾個孫女,也正好與姑娘你做個伴兒呢!”
我心中一喜,雖知他是妖怪,倒也不甚畏懼。況且眼見他慈眉善目,言談間極是和藹,便與凡人老者一般,已是有些願意,忙道:“多謝老爺爺,隻是耽誤您出來辦事兒啦!”
老者臉上浮起一層惱怒之色,一拄手中藤杖,恨恨道:“什麼正事兒?不過是個不爭氣的小輩罷啦,獨自跑去紫霞害得老夫這一把年紀,尚且不得安寧,還要為他們操這操不完的老心!”
他看看我,臉上怒色漸漸褪去,歎息一聲,道:“人老啦,有些顛三倒四的,也實在是因為我家三丫頭有些不聽話,老夫一說起來,都是止不住要生氣。姑娘你可莫要見怪。”
我連忙道:“老爺爺您太言重了,麻煩您老人家,我才是過意不去呢。”
老者搖了搖頭,折身往回路走去,一麵絮絮叨叨道:“小姑娘你跟著老夫走吧,這裏路途險峭,你城裏人不慣,走路的時候要小心些。山裏怪物極多,你須要跟緊老夫,以免有甚意外。”
我在心裏暗笑一聲,忖道:“你不就是一個老怪物麼?”但見他關心殊切,也不由得有些感動,應道:“多謝老爺爺啦,我會緊緊跟著您的。”
密林之中,我跟在這妖怪老者的身後,一步步向林子深處走去。
夕陽漸漸西落,金紅的天光透過密密的枝葉,倔強地透了幾縷進來,但仍無法改變林中晦暗的光線。隨著不斷向前,我的眼睛已漸漸適應了周邊環境,我發現周邊的樹木越來越是粗大,枝幹高聳入雲,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來的野生藤蔓纏繞在樹幹之上,有的還綻放著紫色、白色的小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藍衣老者走在前麵,一路小心地撥開伸到路中來的樹枝,他雖有了些年紀,但腳步倒還象少年人一般矯健。
我想起剛才那兩隻鳥雀唱頌的九歌《湘君》,又想起那叫做舜源、娥皇、女英的山峰,我以前在人間聽過他們的名字,也知道娥皇和女英是舜的兩個妃子,這些無不是跟那個凡人舜帝有關,忍不住出口問道:“老爺爺,咱們這九嶷山,可是跟傳說中的舜帝有關麼?”
老者在前麵一邊引路,一邊說道:“那都是人間的一些傳說罷了,不過舜倒真的是死在這裏。”
我聽他語氣之間,對舜並沒有什麼尊敬之情。不由得有些驚異,又問道:“傳說舜帝亡後成神,被封於湘水,號為湘君,不知可有此事?”
那老者不以為然地說道:“什麼湘君,那個舜老兒,我聽我爺爺講過,當時九嶷一帶的三苗叛亂,舜帶兵前來平叛,沒想到在這裏被人暗殺了,屍骨就埋在九嶷山下。他活著尚且沒什麼法力,死了怎麼會做神?他的兩個妃子就更不用說啦,就會哭哭啼啼的,還沒到咱們這就死在路上了。咱們九嶷天生有一種竹子,竹身上斑痕如同淚痕,書生們就胡說什麼竹染湘妃相思之淚,這些人類啊,簡直……”、
他突然警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望了我一眼,見我形若無事,這才悄悄鬆了口氣,接下去說道:“這些文人啊,簡直是吃飽了撐的,盡說一些沒影兒的事。前些時湘水還出了一條害人的蛟龍,吃掉了沿湖一帶牛羊人眾?如果真有湘君,他還不該定個失職之罪?如果沒有咱們大司命……”
大司命?看著我疑惑的神情,老者拍拍腦門,道:“我忘了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啦!咱們九嶷山共有百餘族類,修道者眾,所供奉神靈也絕不類同。但九嶷百族,均願以九嶷神廟一支為尊。平時族中有何事務,均是由神廟宗主裁決。”
我不由得問道:“那宗主這麼厲害,該是天上派下來的神仙罷?”
老者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天上神仙?小姑娘,咱們九嶷一族,傳說乃是上古神魔蚩尤之後。當初蚩尤死後,其精魂不滅,分散開去,化作了九嶷百族祖先。
咱們這百族上承神魔血脈,多是半神半人之身,還有許多是精怪妖魅,修煉起來往往事半功倍。所以法力精深之人甚眾,又多多少少有些蚩尤神魔的悍惡之氣。數百年前,天帝也曾派下過神官,奈何各族不服,頻生事端,最後也隻得灰溜溜地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