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九嶷山中(修改版)(3 / 3)

記得千年之前,當時的皇帝……記不清是人間的哪朝哪代了,反正那皇帝老兒有一天心血來潮,下令讓人在九嶷山中最高峰——舜源峰,建了一座非常華美的廟宇,來供奉他們傳說中的聖人舜帝。最初的名字,稱為舜廟,廟中住的多為道士,但也有俗家人,因為他們向來不與人往來,隻主管廟中祭祀並進香之事,所以倒也與九嶷各族相安無事。

然而九嶷百族之間,卻是互相不服,往往為了一點小事,便是爭鬥不休,也不知傷了多少性命。舜廟此時已傳到了第三任宗主手中,名喚青葉道長。他胸懷慈悲,實在是看不下去,在一次大的族群殺戳之時,他終於出手阻攔。他竟是以個人之力,強行運起“天青明羅”的法術,庇護了在此次激鬥中身負重傷之人——將近兩百餘眾的性命。”

說到此處,這頗具狷介風骨的妖怪老者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崇敬的神色。他繼續說道:

“青葉道長這一出手,各族驚愕感激之餘,才陡然發現:原來這看似寂寂無名的舜廟,竟然也是藏龍臥虎之地。青葉道長行跡已露,再想韜光隱晦,也是不能夠了。他老人家慈悲念動,一生之中,也不知救下了多少生靈,自然也免不了受池魚之殃。元氣耗費極巨,到得最後,甚至傷及元神,無法再修行道術。

油盡燈枯之際,他索性將所有廟中弟子召集在一起,當眾宣布,此後但凡為舜廟宗主者,畢生都必須以保護九嶷眾生為已任,誓死不渝此誌。”

我聽到此處,遙想那青葉道長廣愛眾生的胸襟,不由得也是油然而生敬意。

老者歎了口氣,又說道:“這位青葉道長本來頗有仙骨,又精通道家修行之術。雖是凡人之體,但所施法術之高妙,尋常妖族高手多不能敵。若是一心修道,最後名列仙班,隻怕並非什麼難事。可是他心係眾生,絲毫不顧自己,終於是自毀道行,重新落入輪回之中……

他雖不是什麼仙佛,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又有哪個及得上他一分半毫?在九嶷百族心中,他卻比那些仙佛還要令人由衷地欽敬。

他仙逝之後,九嶷百族一致決定,懇請第四代宗主黃玨道長,將舜廟改名為九嶷神廟,並奉其為尊。九嶷各族但有紛爭,均由九嶷神廟進行裁決。

起初青葉道長在世之時,眾人稱之為宗主。後來有人提議,神廟宗主如此慈悲胸懷,便如天界中澤被萬物生靈的大司命一般,不如改掉宗主之稱,而呼之為大司命。

這個建議一提出來,便得到了各族的一致同意。自此之後,咱們便是如此稱呼九嶷神廟這共尊的宗主了。”

他顯然談興大起,接著又道:“每代大司命確實不負青葉道長當時遺命,畢生精力,都放在守護九嶷安寧之上。也正因此,他們雖然個個都是才絕驚豔的人中龍鳳,卻大多英年早逝,也無一人得以修道成仙……咱們現在的大司命……若論天姿心性、術法修為,倒是還要遠遠勝過曆代先輩,隻是……唉,忒過出色,恐怕天妒英才啊……”

他搖了搖頭,好象突然心情低落了許多,就再也沒有說下去。

我突然想起父親的好友,我們龍族的洞庭君正是鎮守洞庭的龍君,難道蛟龍之事他竟全然不知麼?

我忍不住問道:“洞庭君呢?我聽人說,他是洞庭的龍君,湘水與洞庭相通,他為什麼不來管一管湘水的事情?卻任由蛟龍肆虐?”

那老人看了我一眼,顯然我隱藏極好,他以為我隻是個普通的凡人,當下毫不在意地說道:“你也知道洞庭龍君的傳說麼?你們啊,都以為這些神靈真是看護下界小民麼?哼,洞庭君日日在洞庭龍宮逍遙著呢,那蛟龍又沒衝撞了他的金殿,他樂得清閑不是?”

他哼了一聲,又道:“聽說四海既將不寧,龍王們都有些異動啦!這些大大小小的龍君龍侯,忙著鑽營跟風還來不及呢,豈會管非分的閑事?”

他看了我一眼,嘟囔道:“這些事情,說了你也不懂……”

我假裝沒有聽見他最後一句話,心裏卻是翻起了一陣巨浪。四海不寧?難道連這向來不與外界互通慶吊的九嶷精怪,竟也會知道四海既將不寧?他方才說龍族君侯都在鑽營跟風,自然也是實情。若是父王還在,東海自然是穩若磐石,可是父王不在了,大表哥又是咄咄逼人,四海大局該當如何?比如洞庭君雖與父王是少時交好的朋友,但事關利害,他究竟又會站在哪邊?

忽聽那老者說道:“到啦,終於走出這鬼林子了。老夫我最不愛見的,便是這片成年不見天日的林子了。”

我隻覺眼前一寬,人已是穿出密林,原來正是站在一處山峰頂上。

登臨峰頂,極目遠眺,但見群山綿延起伏,如千帆競發,奔騰而來,使人有“萬裏江山朝九嶷”之感。

眼前不遠處,聳立著一塊約有半人多高的黑色方形石碑,上以極凝重端重的漢隸,深刻有9行銘文:“岩岩九嶷,峻極於天,能角膚合,興布建雲。明風嘉雨,浸潤下民,芒芒南土,實楨厥勳。建於虞舜,聖德光明,克諧頑傲,以孝蒸蒸。師錫帝世,堯而授徵,受終文祖,璿璣是承。大階以平,人以有終,遂葬九嶷,解體而升,登此崖嵬,托靈神仙。”

左下角處有四個不起眼的小字:東漢蔡邕作。

整個碑文詞藻極為華美,氣勢雄渾,令人念誦之時都仿佛口齒噙香。

老者見我目視碑文,口唇似在默默念誦,便道:“此處是咱們九嶷的玉琯岩,老夫家便在岩下。此碑號稱九嶷碑,相傳為東漢蔡邕所作,碑文大有氣勢,說起來,這人倒是真有才華,與那些庸俗的凡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路行來,我已發現這老者人雖和善,但卻頗有幾分羅嗦饒舌,他一時說得興起,又將“凡人”二字帶出,我也隻得裝作並未聽見。

忽聽“哈哈”兩聲,似乎是有人在開懷大笑。我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看時,卻見身後一株大樹之上,蹲著一隻身上長滿黑色條紋的黃毛小猴,它衝著我們做了個鬼臉,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宛若人聲一般,我正在奇怪,卻見它頭突然往下一栽,砰地一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嚇了一跳,以為它暈過去了,仔細一看,卻見小家夥的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老者笑道:“你不用理他,這山中精怪極多,不過這隻叫做幽的小東西,卻沒什麼法術神力,平生隻好嘲笑人。”

那本是躺在地上裝死的小猴子聞言,一骨碌爬了起來,對他怒目而視。老者舉杖欲打,它慌忙逃開,攀上一根樹枝坐下,繼而又哈哈大笑起來,意極輕蔑。

老人也不理它,帶著我繼續前行。我們穿過一片樹林,忽覺眼前一亮,眼前出現了一幅宛若世外桃源的絕美圖畫。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參天古樹。我估摸了一下那株樹幹,恐怕要一二十人手牽著手,方能合抱得過來。其枝葉也極是繁盛,整個樹冠伸展開去,竟足足遮弊了畝許地麵。樹下青草如茵,鮮花遍地,散落著十幾所小小的草舍,也是建造得精巧之極,門口也有婦人在納鞋底、織粗布,幾個男子聚在一起鋸著木頭,還有幾個才總角的小孩子嘻笑著跑來跑去,給這幽靜的樹下天地帶來了幾分生氣。

老者走了過去,人們紛紛跟他打著招呼,又好奇地望著他身後的我。他卻將臉色陰沉下來,對著一個迎過來的中年美婦氣哼哼道:“月兒那個鬼丫頭呢?她回來了沒有?”

那美婦似是對他有些敬畏,恭敬地答道:“爹爹,月兒她說去外麵走走,想是一會兒就回來了!”

另一個黃衣漢子走了過來,也叫了一聲:“爹!”

老者瞪了他一眼,道:“什麼出去走走?又是去見戴家的那小子啦,當我真的老糊塗了,什麼都不知道?”

那對夫婦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作聲。

老者回頭看看我,臉上浮起笑容,說道:“對了,這次我帶了個客人回來,你們好生安置人家,淑芬,你先去做飯吧。我其他幾個孫女兒呢?”

隻聽一陣鶯歌燕語般的歡笑聲傳來,從屋中奔出三四個少女來,將老者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