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直升機旁若無人地攪動著早晨的冷空氣,降落在小鎮廣場上。
說是廣場,其實也就是古老的木造房屋所圍成的圓形空地。廣場雜草叢生,裸露的泥土上鋪著一層霜,霜一旦融化就會滿是泥濘。
在不滿三十人的小鎮居民遠遠的圍觀下,直升機著陸了。多虧了有霜,才沒有卷起漫天煙塵。我不是很清楚直升機的種類,猜測大概是俄羅斯的運輸機吧。因為體型相當的大,全長超過十五米,旋翼的半徑也有五米以上。機身上有俄羅斯的國旗。
“這麼大的直升機,在這附近可沒有啊。”
嘴裏含著牙刷,佩特如此評論道。日本人們杵在洪家菜館門口張望著,由於事出突然,人人手上都拿著一雙筷子。
“世上也是少有,可是,說不定有什麼大人物來了。”
“要是那樣,不去迎接行嗎?”
阿部巡查的聲音少有的冷淡,是因為此時他手上的筷子正插著加鹽烤鮭魚。我立刻就明白了阿部巡查的心情。
“不,鎮長會去的。”
這時正好可以看見鎮長慌慌張張地跑向直升機。
直升機的旋翼還未完全停下,就見一個穿著灰白色製服的大個男子打開機門跳了下來,設置一副組裝式的舷梯。
“那個好像是哈巴羅夫斯克地區的國境警備隊員。”
就在佩特說明的時候,穿得鼓鼓囊囊的三個男人,從舷梯上走下。這三人看上去像是日本人。不對,應該說,這兩三天裏的亞係人看上去都一樣。
果然是日本人。經由涼子將筷子遞給貝塚裏美,走過去用日語交談,我得出了這一結論。
“我是哈巴羅夫斯克總領事館的淺川。”
“我來自莫斯科。是一等書記官大鶴。”
通報姓名的兩人看上去都是四十歲左右。還有要說是官僚的話,看上去確實像官僚的這樣一群沒什麼特征的男人。他們正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涼子的美貌。第三個人已經是個老人,保持者高傲和沉默。
“那麼,你是?”
“警視廳刑事部的藥師寺。”
“警視廳……?”
大鶴和淺川相互看了看。
“警視廳的人已經一起來了啊。你們是先遣隊還是什麼?”
“什麼?”
看來,話題怎麼也對不上。
“不是嗎?室町君!”
大鶴回頭喊了一個名字後,一名女性走下直升機。
正是室町由紀子,和涼子同年同期的二十七歲。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階級也是警視。長長的黑發束在腦後,白淨纖細的臉龐上架著一副眼鏡,穿著一件滑雪服。
涼子哼哼道。
“真是的,難以置信!”
“什麼難以置信?”
“世界陸地總麵積,包括南極在內可是有一億三千萬平方千米啊。”
“是、是嗎。”
“世界那麼大,為什麼偏偏在這種鬼地方要和巡回演員由紀那家夥見麵!?”
就算是追問我也沒轍。
“而且世界總人口是約七十億!人那麼多,為什麼,為何,偏偏和巡回演員由紀那家夥……”
“一定是有緣。”
我說了這麼一句就閉嘴了。總覺得好像聽到了“嘩啦”的擬音。穿著防寒夾克就像個雪球一樣體型的年輕男子,正是原因所在。岸本明警部補,他是由紀子的部下。
“呀,泉田君,我們真有緣呢。”
“果然連岸本也來了。”
涼子再次哼哼,我保持沉默,仰頭看天。
嘈雜的真麵目清楚了,但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像我這樣的noncareer,被像岸本這樣前途一片光明的career親切地搭話,在公務員社會中是相當有名譽的才對,但因為某些因果,我可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岸本手上提著一個廉價的塑料袋。袋中裝的是動畫中登場的人物模型,也就是手辦(figure)。穿著綠色緊身衣的少女,說起來,是otaku的沒有不知道“緊身衣戰士·GREEN”的。她是被“眾神女王”的女神赫拉所守護的美少女五人戰隊的一員。先說一聲,我可不是什麼otaku,由於某些事偶爾知道的。
藥師寺涼子和室町由紀子爭鋒相對地互瞪著。她們是相互稱對方為“巡回演員由紀”和“驅魔娘娘”的關係,一旦接觸就會發生破壞性的化學反應。
“來到西伯利亞的腹地,為什麼還非要見到你那張臉!”
“那是我的台詞。我可是因為工作關係來的,你,是來度假的?”
“哈,你的人生才是玩笑。度假才不會來這種鬼地方呢。是因為工作哦,工作!”
“看來是呢。”
由紀子的眼睛閃著亮光,朝向我,我匆忙敬禮。
“泉田警部補也是因為什麼工作嗎?”
“是我的工作!那家夥是我的隨從。想知道事情請直接問我。”
“問你的話會告訴我嗎?”
“你為什麼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啊?”
“也不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因為聯絡不便,隻是想之後不會有什麼麻煩。並不是硬要問。”
涼子優雅地嘲笑道。
“我可是部長命令才來的。其實我並不想來的。實際上我本是想在普吉島做個泰式全身美容的,真是,認真做個公務員盡是損失。至少讓人用國民的血汗稅金和藝妓玩樂玩樂,不這樣哪幹得下去啊。”
“請不要開這種性質惡劣的玩笑!”
“哎呀,你以為是玩笑?”
西伯利亞陰沉的天空下,無聲的火花四射著。來參觀直升機的小鎮居民們,有一半正在興致勃勃地圍觀遠道而來的美女之間的對決。他們不懂日語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少見的,涼子自己中斷了對決。說了一句“等等”,朝著淺川和大鶴走去。估計是去吵架的吧。
由紀子再次轉向我。
“稍微和你說一下。我是陪同島倉先生來的。那位是參議院議員……”
“形式上隻不過是普通市民嗎。”
“是的。二十世紀結束時,曾有過‘環日本海經濟圈構想’……”
說到一半,室町由紀子用手掌輕捂嘴。
“不好,你做說話對象,不知為何總是管不住嘴。”
“啊,真是不好意思。”
“你要是道歉我就為難了,能當做沒聽見嗎?”
“當然可以。”
“那就告辭了。”
“那個……”
我打算將昨晚發生的事大致說一下。可是,由紀子露出帶有苦笑的表情,輕輕揮了揮手。
“我就當沒聽見。之後被驅魔娘娘知道,你會有麻煩的吧?”
“多謝關心。”
我鞠了一躬,由紀子淡淡地走開了。之後,我在心中想著,她明明能和其他部門的上司和睦相處,為什麼偏偏和自己的上司總是像中學生一樣的吵架呢。
就在我這麼思考著時,音波武器襲來。
“泉田先生——”
岸本嗬嗬笑著跑來。這個男人姑且也算是career官僚,就算是和我這樣的noncareer關係好也得不到什麼利益,奇怪地就是過分親昵。總覺得他把我當成是otaku夥伴,真是麻煩。
“這個是在哈巴羅夫斯克搞到的哦。我想讓泉田先生也看一看……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個值錢的東西啊。”
他手上拿著那個緊身衣戰士的手辦。
我不由得詢問。
“是那麼難得的東西嗎?”
“是啊。噥,看看底下。”
隨他說的,我將他遞來的手辦翻了過了,底麵上清楚地寫著“MADEINCHINA”。
“喂喂,這個是中國製的啊。”
“我知道。”
“那個……沒問題嗎,版權什麼的?”
“沒關係。這個手辦是五年前在中國的義烏生產的,當局關閉了工廠,緊身衣戰士·GREEN在地球上隻存在二十個。這要是放到otaku市場上的話,預定立馬就會蜂擁而至。”
“啊,是嗎。”
“泉田先生,不行哦,就算給我十萬日元我也不賣哦。”
“我又不要!”
我不禁做出了粗暴的反應。岸本嘿嘿傻笑著。
“真是的,當真了。一百萬、一千萬都不會賣給別人的。愛是錢換不來的。”
連史蒂芬·金和丁·昆士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地球正在漸漸被這幫otaku侵占。日本的三國時代也不知道要持續到何年何月。話說,三國時代本來就是個不吉的比喻。統一天下的不應該是三者中任何一方,而是新興的第四勢力才對。不會是“偏食係的otaku”吧。
不合身份的,我對日本的未來擔憂了一把之後,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Ⅱ
其實,昨晚的事件最好還是應該和室町由紀子說一下。
根據涼子所說,有“sabertiger”出現,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是,確實是有真麵目不明的怪物在小鎮周邊徘徊,有必要喚起他們的注意。雖說不知岸本會不會相信劍齒虎的事,但還是稍稍和他提了一下。
“啊哈哈,你說笑吧,泉田先生。”
“你這麼認為?”
“B級怪獸恐怖電影看多了吧。這樣可不行哦,現實和空想可要好好區分開啊。”
要你說嗎?我用盡能量抑製敵意成長為殺意,連早餐的分也用進去了,一頓早飯算是白吃了。
我重整呼吸說道。
“我可是已經忠告過了。你就記在心裏吧。對了,你們這之後要去哪裏?”
“秘密。嗯——說實話,要去哪裏我們也不知道,隻是在這個小鎮等待下一個指示。”
“是嗎,哎,我們這邊也差不多。”
結束了和岸本毫無成果的對話,我前往上司那裏,不出所料,她和外交官們正吵得火熱。
“聽你們剛才的口氣,肯定是把我和你們的地位放在天平上,做了什麼鬼計算吧?”
“喂,你——”
“嘛,就算你們的天平有問題,也不是我的責任,更加不關我什麼事。那些破事就丟一邊,我有要問你們的。”
就好像是故意的,淺川故作嚴肅道。
“我有義務回答你嗎?”
“你不回答也行,警察機關啊檢查機關的冤罪啊情報泄露啊之類的,不要忘了我可是有很強力的武器哦。要是孩子在考私立名門學校時造成妨礙可就不好了哦。”
“你想威、威脅我嗎?”
“囉嗦,要是再浪費時間,我也要認真了。那麼,變態殺人鬼日下公仁躲在這種窮鄉僻壤的情報,你們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多虧它,我們可是很煩惱啊。”
室町由紀子聽到後大吃一驚。
“那個日下公仁在西伯利亞!?是真的嗎?”
我低聲說道。
“有這樣的情報。”
“值得信用嗎?”
“這點我的上司正在追問。”
這次我沒打算阻止我的上司。要是在西伯利亞的偏遠山村被不應該存在的怪物襲擊,就會深切體會到什麼溫和、什麼穩妥這些美好的詞語是多麼的無力。
就這一會兒,在涼子的追問下,兩個外交官隻是一味地防守。
終於淺川和大鶴終於改變了態度。淺川滿臉通紅,而大鶴則是鐵青著臉,開始了他們的反擊。
“雖然說這話有點那個什麼,可是對這個情報置之不顧,你們警察會怎樣?之後知道肯定會指責我們吧。所以總歸先通知警方了。”
“不僅讓殺人鬼逃亡國外,要是讓他在國外也逃亡了,警方無論在國民麵前還是媒體麵前都會成為過街老鼠。那是你們自作自受,要是再連累外交部,我們可不幹。”
“判斷我們所得情報的真偽是你們警察的工作吧。”
“對你們下指示,將你們派來的是警方的上層吧。有什麼意見向他們說去。”
這配合真犀利。一個人閉嘴後,在千鈞一發之際另一個人開口攻擊共同的敵人。這兩個人,估計早晚會做到次官或者駐美大使吧。
“真是的,就因為你們警察是這個樣子,和以前比起來,惡劣的殺人事件才會增加的!”
大鶴憤憤地如是說道。
事實上大錯特錯。
戰後,日本國內的殺人事件逐漸減少。1954(昭和二十九年)發生了3081件殺人事件,但2009年則是1094件,幾乎減少到了三分之一。
“日本的警察可是相當優秀的。”
我雖說很想自豪地這麼說,但是很遺憾,不祥事件連發,大聲反駁卻又讓人顧忌。
“好了好了,你們就到此為止吧。”
作為勸解人卻又擺出一副自大的態度,島倉插嘴道。
“雙方不都是支撐國家的優秀career嗎?不要吵了。即便告訴這位美女一些事情,也不會違反什麼國家利益嘛。”
怎麼看都像是個喜歡誇誇其談的大人物。都沒拜托他說什麼,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這一帶,要建遠東最大的滑雪度假地。有溫水遊泳池的旅館,收集西伯利亞各地動物的狩獵公園,滑雪板專用的滑雪場,不管怎麼說還有賭場。如同宮殿般豪華的賭場。”
“客人是中國的富裕階層嗎?”
“哦,看來這點程度你也懂啊。”
島倉麵對涼子滿足地點點頭。就好像自己宣告自己有重罪一般,但是本人卻是毫無察覺。
“雖說中國的富裕階層隻占全人口的一成,但就這樣也相當於日本總人口,今後也會逐漸增加。在這裏土地要多少有多少,為提供日式服務投資多少,立刻就能回收多少。”
聽著對方說話,我感覺到一股奇怪的違和感。
要是島倉是觀光業者或者不動產業者的話,會被笑話“過早地打如意算盤”。可是,島倉不是核能產業界的巨頭嗎?為何會對另一領域的事如此熱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