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裝甲車威風淩淩地出了小鎮。
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既沒有樂隊的演奏,也沒有搖旗呐喊的人。隻有幾個好像想說“奇怪的日本人要走了哦”的人目送而已。
我環視車內,內部能坐武裝士兵二十人,而現在卻空出很多。
“空了好多座位呢。”
“不用像旅行社的領隊一樣擔心也可以哦。回來肯定是滿員的。”
也就是說,涼子確信能夠抓住日下公仁及其黨羽凱旋而歸。
抱著手臂坐在左右相稱的長椅上,不由得生出被綁架到陌生地方的感慨。離我一米左右坐著阿部巡查,而我對麵則坐著貝塚裏美巡查。兩人都是有才幹的警察,但是無論怎麼考慮都覺得有點大材小用了。
在我們保持沉默的時候,裝甲車已在未鋪設的路上行駛了一公裏。
我想起了艙門關上前看到的室町由紀子的表情。看上去是她一貫的冷靜麵容,但是透過理性的麵具,隱有不安和困惑浮現。
岸本明之流就不用去管了,室町由紀子之後會去哪裏呢。總之,比起藥師寺涼子的可疑團體來說,計劃也好準備也罷,要周詳周全得多,所以說擔心是多餘的。況且,外交官們也會同行。
“這是要去哪裏呢?”阿部巡查開口問道。
“很在意嗎?”
我說完算不上回答的回答,貝塚裏美瞥了一眼駕駛席。我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涼子和佩特並列左右,時不時可看到測量儀表、一列列按鈕、小巧的搖柄、控製杆之類的。長方形的監視窗裝的應該是防彈玻璃吧。
我再次環視車內,車內左、右、後三個方向都有小小的圓窗。
“看不清車外有點不安呢。”在阿部巡查開口後,貝塚裏美也開口。
“可是,昨晚那怪物對裝甲車也束手無策吧。”
“那家夥本來就沒有手吧。”
一說出口,我就對自己的觀察能力感到羞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無聊的冷笑話,別放心上。”
“沒關係,那個——藥師寺警視平時也是那個樣子嗎?”
“嗯?”
阿部巡查不知為何忙不迭地插嘴道。
“可是,那個,要真是劍齒虎的話,就是大發現了。學術調查隊來確認一下的話,
會引起世界的大反響吧。熊貓估計也比不過哦。”
“熊貓可不會吃人啊。”
貝塚裏美提出異議,我也不經說出口。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哺乳類隻有一頭就沒辦法繁殖吧?”
“說不定真的不止一頭呢。”
“沒有個三五十頭,應該沒法種族繁衍的。要是有那麼多,就算是西伯利亞的角落,不覺得應該也會有目擊者嗎?”
“傳聞也該有點的吧。”
“可是沒聽說這樣的傳聞啊。”
我很讚同兩位巡查的話。
“也就是說,那頭劍齒虎不是野生的,應該有主人。”
這是我昨晚就在考慮的事。兩位巡查在思考後露出同意的表情。就在這時,從駕駛席傳來聲音。
“你想說是克隆生物嗎?”
“警視,請看前方駕駛!”
“真囉嗦,我知道。嘛,最近克隆技術也變得廉價了,說不定除了劍齒虎,還有其它的呢。”
“那麼,比如說猛獁象?”
我想要用玩笑衝淡涼子的諷刺,可她的回答卻是簡潔明了。
“是的。”
“啊,可那不是比劍齒虎更難嗎?”
“反而更現實哦。這個是日本的科學家的想法,象之中,和猛獁象遺傳因子最接近的是非洲象。”
“哦——”
“然後,將冷凍的猛獁象精子和非洲象的卵子結合,會怎樣?”
“就會生下百分之五十混血的猛獁象嗎?”
“對。接下來,再用猛獁的精子和百分之五十混血的猛獁的卵子結合……”
就會生下百分之七十五混血的猛獁。這樣不斷重複下,第十次就會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猛獁,這樣幾乎就可以說完成了猛獁的複活。
計算上確實是這樣。但是,生物不是僅僅隻有數學公式和化學公式存在的。我覺得有意外的陷阱的感覺。
涼子忽然從駕駛席上站了起來。
“泉田君,來。”
“嗯?”
“駕駛就交給佩特,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一個人也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吧,不過也沒什麼好反抗的,我就爽快地答應了,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從助手席轉移到駕駛席的佩特,歡快地揮揮手。我聳聳肩算是回應,跟著上司出了艙門。裝甲車頂很平坦,不用擔心沒地方坐。上司坐在機槍附近,看了看四周。
四周一間房子也看不到,一個人影也沒有,一輛汽車也見不著。對於日本人來說,已經算是異世界了。
有名的富士山麓的青木原樹海是三十平方公裏。我們現在所在的樹海有它的十倍以上。而且,至少青木原沒有老虎和棕熊。當然,劍齒虎也是。
“你的座位在這裏。”
我在上司指定的地方坐下。上司麵對前方,我坐在她身後,麵朝右邊。
今早,貝塚裏美幫我把羽絨服的背後縫上了,隻是羽毛漏了很多,變得很薄。感覺有點涼颼颼的,就用了叫“暖寶寶”的東西。雖說有點害臊,又不是去參加什麼宴會卻用這個,但是這種小小的發明也算是日本人的得意技能吧。
看了一會兩旁飛掠過的混合林,涼子突然沉吟道。
“吹著西伯利亞的風,看著秋天的天空。”
“總監的新作嗎?”
“是我的!”
“那真是失禮了。”
警視總監是個評價不壞的人,但缺點是深信自己是俳句的名人。雖說把他捧為“櫻田門的鬆尾芭蕉”的媒體也有錯。
“總監總算是沒被免職呢。”
“嘛,因為把整件事都當做沒發生了啊。官僚機構和媒體合謀,將真相埋葬於黑暗,在日本可是很簡單的哦。”
作為官僚的涼子如此斷言,絕對沒錯。秋後的殘暑之際,轟動警視廳的某件大事,也已經成為過去時。
Ⅱ
裝甲車持續行駛在險路上。沒想到佩特也會駕駛裝甲車,但在之前有必須要說的。
“你連俄羅斯的裝甲車都能駕駛呢。”
“簡單的哦。我連超光速宇宙飛船都能駕駛呢。”
“怎麼可能。”
“你要是覺得我說謊,那就把飛船帶來看看。瞬間就把你帶到冥王星軌道外。”
“那種東西,能帶來才怪!”
“也就是說你無法證明我說謊嘍。我贏了。”
這還真是有種在邏輯學的課上被教授了“詭辯”的感覺。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吹起涼子的發絲。一副絕美的畫麵。
“說起來,這一大片土地被放任不管了呢。”
“俄羅斯原本就隻關心西邊。隻被承認是歐洲的一國而已。雖然將東部納為領土,西伯利亞其實就是所謂的國內殖民地,沒有真真正正開拓的餘力。”
“有的隻是寬廣的土地嗎。”
“毛皮和黃金還是有的。但那也是用生命換來的,成功的很少很少。”
“所以才隻被用作流放地嗎……”
“那是過去。”
對於西伯利亞擁有黑暗印象的,不僅僅隻有俄羅斯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到戰後,許多德國人、意大利人、日本人被強製扣押在收容所,強迫進行重勞動。任意驅使、酷寒和營養不良,造成了幾十萬人的被害者。
“隻是,也有不是黑暗時代的時候。”
“是麼時候?”
“在日露戰爭前,海參崴有七千左右的日本人在住哦。戰後也是,沒有日本人是從蘇聯時代開始的。”
“哦,是這樣啊。”
“仔細想一想,新瀉和海參崴的距離比東京到鹿兒島的距離還近呢。”
“真意外。”
我想起了室町由紀子的話。好像有說“環日本海經濟圈”之類的,誰知道能不能成。當然,由紀子的責任是保護要人,計劃的成功與否則是要人的事。我的關心連一毫克都不需要,但正如涼子所說,考慮到在這種地方偶遇的可能性和必然性,實在令人耿耿於懷。
“對了,說起劍齒虎,比起西伯利亞的,北美的種類更加有名,叫斯劍虎(刃齒虎(Smilodon),又名美洲劍齒虎或斯劍虎,其學名在希臘文的意思有“刀一般的牙齒”的意思,大約生存在距今3百萬至1萬年前的北美洲和南美洲。)。”
“那麼,那個叫斯劍虎的是什麼時候滅絕的?”
“大概一萬年前。”
“距今這麼近?”
與地球的曆史相比就是一瞬間。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那麼說,是人類讓它們滅亡的嗎?共存了幾萬年吧?”
“非常有可能。”
涼子的回答少有的慎重。
“豈不是說比起老虎和獅子還弱?個體暫且不論,物種上講。”
獅子和老虎還棲息在地球上。我的疑問應該很合乎情理。涼子將手搭在她形狀姣好的下頜上。
“那個長到驚人的牙齒,強有力的上半身,而相比起來下半身……平衡真的很差。說不定是進化的過程走到了盡頭。”
“嗯——可是,走到進化盡頭的產物為什麼……”
“шумный!”
“啊?”
“囉嗦的意思。我知道為數不多的俄語中的一個。”
“請說日語。”
“倒是你,這種程度的俄語必須要知道哦。”
“真是失禮了。”
“失禮呢……”
涼子用她寶石般的眼睛看著我,在我看來,就像那寶石被加工成箭頭,向我飛來。
“有時我會覺得,你是為了對我做失禮的事而存在的。”
“您說笑了。”
真是說笑了。我比涼子早出生,比涼子早當上警察。為了對涼子做失禮的事而活著,這也太信口開河了。
突然,樹林間傳來了一聲讓人難忘的,尖銳而充滿壓迫感的聲音。
“沙……”
反射性地,我拿出了馬卡洛夫手槍。涼子的話,看上去很平靜,但是我知道,她擁有優美曲線的身體已經緊繃。
“那東西跟蹤我們……?”
真是最糟糕的想象。裝甲車持續奔行在不成路的路上。枝椏相互交錯的高大樹木,高高聳立的巨大岩壁,滿是石子的河灘,野草繁茂的草叢……
要是劍齒虎執著的跟著我們的話,能讓其藏身之處比比皆是。戰爭的話,這些都是遊擊部隊伏擊的最合適的地方。
“有鳥叫?”
“有,但不知道什麼鳥。”
“這附近和日本一樣的鳥有很多。有鳥叫就說明事態還沒有緊迫到那種程度,冷靜點。”
“哦……”
我明白,現在正是拚圖遊戲的最高潮。可是,我手中並沒有湊齊能作為玩家行動的拚圖的零片。
要說找到的也就我的上司吧。
不對不對,她是那種就算零片未搜集齊也會去決勝負的類型。她可是性急到可以將整個拚盤翻過來的人。
涼子說不定會再次大喝一聲“шумный”,為了讓她沉默,我猛然詢問。
“我最大的疑問是日下公仁的資金源。把西伯利亞的秘密都市作為藏身處,常年維持很困難吧。”
所幸,上司沒有說“шумный”。
“有共犯,這是必然的。”
“俄羅斯國內?”
“蘇聯解體,成為俄羅斯時,天文數字的公共資產被侵吞,去向不明。”
“然後緊接著,俄羅斯出現了數十個億萬富翁……但是,也未必全員都是通過不正當手段。”
“很好地掩飾了,可以這麼說吧。”
像我這樣的凡人是無法想象的,不管什麼時代,哪個國家,總有善於賺錢的名人。天災也好,戰爭也罷,即使國家滅亡也無關緊要。即便美國的大蕭條席卷全世界,失業者、自殺者層出不窮,也有能賺幾億美元的投資家存在。那些暫且不管,涼子估計是想說,日下的共犯中有這樣的家夥吧。
“哎呀,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