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該說是勇敢,還是說遲鈍,日下手無寸鐵地與我們對峙著。
“令人厭惡的偽善者。”
“哪裏偽善了啊?”
“你們是想要不殺一人就鎮壓這座都市吧。你們以為不殺一人就能做得到?這不叫偽善者叫什麼?”
涼子瓊鼻中發出冷哼,嘲笑道:
“啊呀,就那點程度都不明白嗎?”
“那點程度?”
“我們本來就是正當防衛,就算殺了你們也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哦。可是呢,實力差距太大的話,不就變成欺負弱者了嗎?我和你不一樣,我可不喜歡欺負弱者。”
聽命於涼子的人們,用惡毒的目光看著日下,卻沒有一個開口的。這是個極其微妙的問題,都想交給他人來回應。
所幸,涼子自己接話道:
“話說,你為什麼賴在西伯利亞?喜歡流血的話,去中東不就好了嗎?”
“中東的話,伊朗也好,以色列也罷,沒有我出手的必要,它們就會自顧自的打起來,成為一片火海。我隻能參觀參觀,不是很無聊嗎?”
“哼——也就是說你想親手縱火。現階段西伯利亞沒有類似火種的東西,被世界遺忘了,在這裏澆把油,再來放把火,然後喊一聲我是主角,這樣自鳴得意一番。”
“就是這麼回事,小姐,你的理解能力不錯嘛。”
那是因為你們兩個很相似,包括我在內的數人都是這麼想的吧。
“你這種程度的幼稚小人物的想法,就算沒有理解能力也能一眼看穿。”
“真是了不起的豪言壯語。和你一起生活就不會無聊了吧。把地球作為共同的玩具箱,一起遊戲怎樣?”
“啊呀,很難得啊,可我的獨占欲很強呢,我想把地球作為我一個人的玩具箱哦。”
“那真是遺憾。”
“對了,慎重起見,我有一個問題。”
“噢,我還以為你都看穿了呢。”
“對你來說,西伯利亞不是玩具箱嗎?那倒是無所謂,玩法要是太有問題,懲罰也是件麻煩事。”
“怎麼會,全世界都會感謝我的。”
“你想說你要行什麼善嗎?”
“我要建核廢料的最終處理場,能有日本全境那麼大。讓全世界的核廢料集中在那裏。”
厚顏無恥?若無其事?此刻形容日下態度的詞,猛然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
我在驚訝之下反而出聲道:
“自己建立傀儡國家,然後將那裏變成世界的核廢料處理場嗎!?”
“獨一無二吧。”
“不是獨一無二就是好的吧。”
涼子冷淡地斷言道,我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政策也好,上司也罷,不一定獨一無二的就是好的。
“世界上任何國家都在頭疼核廢料的處理問題。明明對這些都很清楚,還在持續開發原子能發電,持續產生廢料,還要安全保管十萬年。可能這話由我來說不合適,人類不是很愚蠢嗎?”
再一次的,無人直接回應。
“反正你肯定會向各國征收保管費吧?”
“這是資本主義的世界。既然要談生意,這是必然的。當然,處理場本身就由各國的資金和技術來建設。”
我內心被震驚了。有讓自己丟棄核廢料的國家存在,對於想要推進原子能發電的國家來說,隻要交個保管費實在是便宜至極。
不管怎麼說,俄羅東西跨度實在太長了,國內時差有九個小時。有這樣一句話:
“西邊是黃昏,東邊是黎明。”
“在莫斯科、聖彼得堡嚷嚷著追求自由、公正的家夥們,才不會關心西伯利亞。要是有親歐美的民主政權成立,國土東半部分離出去也不會覺得遺憾吧。公安當局已經被車臣啊印古什共和國(印古什共和國(俄語:Респу?бликаИнгуше?тия;印古什語:ГIалгIайМохк),又譯殷古什共和國,是俄羅斯聯邦內的一個共和國,位於高加索地區,屬北高加索聯邦管區。東接車臣共和國,西接北奧賽梯亞共和國,南臨格魯吉亞。1992年6月4日成立。在北高加索,印古什是非法武裝份子常出沒的國家之一。)搞得焦頭爛額,而背地裏和俄羅斯黑手黨還保持著友好關係。”
日下的說辭,盡是對自己的構想乃至妄想有利的。可是,一方麵又很在理,對於這樣的認識,我感到甚是不快。
“嘛,不管什麼樣的胡說八道,在民主主義國家的法庭上都有辯論的自由。我會給你這個自由的,快點乖乖被捕吧。”
說完,涼子踏出一步時,日本人中間響起了吵嚷聲。被阿部巡查提著後頸的島倉老人像是烏龜一樣伸長了脖子喊道:
“日下,你在幹什麼,還不快點救我!”
島倉老人氣勢洶洶地咆哮道。
這個老人還沒發現,仍舊以為自己的地位和權勢對日下這種人壓倒性地有用。
就像他自己聲明的一樣,反對者由於“國策調查”進了局子,被社會性抹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大條神經。這兩者並存的話,連想象力都不剩了。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才是被日下利用、擺布、拋棄的一方。
“真是吵鬧的老頭。我不會再陪你玩了。”
“等,等等,你要去哪裏!?”
島倉如此嚷道,就像直覺到什麼,就在涼子想要向前方奔出時,她高挺的鼻梁三厘米前方,百葉窗伴隨著金屬與混凝土刺耳的合唱落下。
“不行哦,不會再讓你上前了。”
嘖了嘖舌的涼子沒有做無用功,抬腳往回走。日本人們也隨之返回,我不知何時和室町由紀子走在了一起。她拿著膠囊彈和我說道:
“看來曆史要重演了。”
“嗯?”
“有說過把波西耶特灣(波西耶特灣是俄羅斯旳海灣,位於日本海的彼得大帝灣,由濱海邊疆區負責管轄,長33公裏、寬31公裏,該海灣在1852年被法國的護衛艦發現。)賣給中國吧,那一帶在千年前,曾是渤海國的重要港灣。”
“是,是這樣啊。”
渤海國是現中國東北地區到俄羅斯沿海州存在過的大國,公元698年建國,926年滅亡。因引入唐朝文化而繁榮一時。和日本關係很好,沒有發生過一次紛爭。曾派遣使者去日本35次之多。日本也跨過波濤洶湧的日本海,派遣了十三次使者。
從渤海國來的使者為日本朝廷帶去了禮物,有朝鮮人參、蜂蜜,還有毛皮之類。特別是黑貂的毛皮,如同寶石般高額。一旦從渤海有使者到來,平安時代的貴族們會出於禮節,即便盛夏也會穿著毛皮出迎,甚至會有人因此中暑暈倒。由此可見,他們對於渤海的外交禮儀是相當重視。
……以上就是室町由紀子的說明,應該說是講課。眼鏡背後是如同黑曜石般閃耀的眼瞳,不知為何我有種此刻身在大學舊校舍的錯覺。
“那個,難道說曆史學家才是真正誌願?”
“啊——我覺得警察是我的天職,但當了曆史學家也不會有什麼不滿吧。”
由紀子苦笑著肯定了我的推測。
“要是日本因溫室化或者劇烈地震不能居住了,真想試試日本全員移居西伯利亞的想法。”
“移居西伯利亞啊。嗯——我看不會有人積極地期望的。”
雖說對鄂溫克族和雅庫特族的原住民的人們很失禮,但對於西伯利亞無論如何都是流放刑和拘留之類的印象。即便“環日本海經濟圈”最多也就是日本人在日本,提供技術和資金吧。不管怎麼說,西伯利亞都是穩穩地坐落在歐亞板塊上,雖說不用擔心地震……
“但是相反,也沒有溫泉吧?”
“堪察加半島(堪察加半島(俄語:Камчатскийполуостров),屬於俄羅斯遠東聯邦管區,屬堪察加邊疆區。長1,250公裏,麵積472,300平方公裏。西為鄂霍次克海,東為白令海及北太平洋。半島與太平洋之間的千島海溝深達10,500米。半島四周為世界遺產堪察加火山群(有160座火山,其中29座為活火山),中間為堪察加河與穀地。屬於全球火山活動最頻繁的地區。當中19座為世界自然遺產。其中克柳切夫火山海拔4,750米,是島上最高的活火山。)的話,溫泉要多少有多少哦。”
我以為由紀子的聲音突然變得不愉快了——但我錯了,等注意到時,藥師寺涼子正臉上印刷著“不高興”三個文字一般,瞪著我和由紀子。
不知何時我們已經下到樓梯下。戶外很明亮,或者該說被染上了紅色,因為到處的建築物都在燃燒著。
“我們回得了日本嗎?”
貝塚裏美不安地出聲道。數個視線齊齊看向涼子。
“說什麼沒覺悟的話。要是真不行坐著小船劃也要劃出日本海。有從北朝鮮逃出的門外漢一家,我們怎麼可能做不到!”
“不,我覺得脫北的人們很勇敢,可我們的那是可能不可能都另說。”
我姑且提出了異議。出日本海本來就已經很了不得了。正準備正正經經地商談之後的打算,岸本卻來多嘴。
“那個——那艘船也會讓我坐吧。要是把我丟下的話,我會抱著海岸的岩石哭喊的。”
你以為你是《平家物語》裏的俊寬啊。
本以為涼子會拒絕岸本無意義的哀求,她卻用溫柔的聲音說道:
“當然了哦,岸本,怎麼能不讓你坐呢。”
“是,是嗎。我好高興。”
看著愉悅的岸本,涼子澆了他一頭涼水。
“是啊。你是珍貴的應急口糧。漂流到日本會給你留個頭或者一條腿的。”
啊——岸本差點昏倒。我隻好用一隻手提著他的脖子支撐他。
“到此為止吧。完全不像是career警察官僚之間的對話。”
“啊呀,career之間的對話就是這樣的啊。所以冤案、謎案才會不斷。是吧,巡回演員由紀?”
“那種事必須要根絕。”
可謂到地之涯還一如既往一本正經的由紀子。
Ⅱ
二十一世紀的日本人,幾乎被淹沒在無用的也無法處理的信息魔海中。被政府或者電力公司的叫做謊言的毒澡纏住腳,即便再怎麼努力遊,也隻是在空消耗體力,無法登陸。
不知何時力竭,溺水而亡。
我想起了我的外婆。不管是我進了小學,還是大學合格,或者是成了警察,一直都是她最替我高興。她還健在,已是八十二歲高齡,偶爾歸省探望她時,每次都感覺她的身體變小了。
“我還有報紙讀,電視、收音機也有,還能和純一郎用電話通話,我還要求什麼呢。”
這樣的外婆要是像這次無聊事件的有關人員所說的那樣,日本人全體移居西伯利亞,又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
“外婆,日本因為大地震、全球溫室化、放射能汙染不能住了哦,所以大家必須一起移居西伯利亞了。”
“啊,我不要移居西伯利亞。更別說我這個年紀。差不多也活夠了,我就死在日本好了。別管我了,你們自己去吧。”
“我怎麼能丟下外婆呢,來,我來背你。”
我背著外婆,不知不覺,行走於西伯利亞無垠的荒野。
“外婆,這裏就是西伯利亞哦。”
“真是寂寞的地方呢。這樣的地方,春天至少會開花吧。”
“那肯定會開的啊,本來就溫室化了,應該比原來要好很多。”
“是那樣就好了……”
……我匆忙甩甩腦袋,甩掉這憂鬱的妄想。我該考慮的不是移居西伯利亞,而是逃離西伯利亞。
日本人總共有九人。俘虜島倉老人不值一提,而兩個外交官不知何時就會倒戈,結果實際上的戰鬥力就涼子和由紀子,阿部和貝塚兩位巡查,還有我和岸本——不,該說是五人半的戰鬥力。
麻煩的是敵人的總數不明。涼子一個人已經收拾了一個足球隊人數的敵人,而兩個女仆和塔瑪拉這一隊外國人部隊更是放倒了有三個棒球隊的敵人吧。但是,無損的戰鬥力應該還是有的。
“說不定留有差不多赤穗浪士(赤穗浪士(あこうろうし)是元祿15年12月14日(1703年1月30日)深夜為報舊主淺野長矩之仇,攻入高家吉良義央的屋敷,將吉良義央及其家人殺害(元祿赤穗事件)的元赤穗藩士大石良雄以下47人之武士。)的人數呢。”
“也可能《水滸傳》哦。”
要這樣可能就得超過百人了,但也不是不可能。不管是維持這個秘密都市的機能,還是為了給日下創造王侯貴族般的生活都需要一定的人數。再加上還有被綁架監禁的人們,要是他們被挾持為人質,事態就更加難以收拾了。
打開響起抗議聲的門,粉塵和煙霧衝進屋內。我離開一行人獨自思考著,日下到底是想殺了我們,還是想帶著部下逃亡,亦或者想獨自一人逃生,突然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響起,涼子走近我。
“泉田君。”
“什麼事?”
“我餓了。”
“哎,啊,稍等。”
我慌忙搜索口袋。在被帶進秘密都市時,由於金屬探測器馬卡洛夫手槍被收走了,所幸一個口袋裏還留有強化維生素的巧克力棒。
“不好意思,就用這個湊活吧。”
拿著我遞去的巧克力棒,涼子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