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做過這樣的概述和比較,且不說魯迅的家學之深,僅在金石佛經方麵自修功力之深,非常人可及。他年輕時師從章太炎,對小學頗為熟悉。他的《摩羅詩力說》、《文化偏至論》,都留有章太炎古奧的遺緒,甚至較之桐城派的文字,有過之而無不及。魯迅的白話文做到平民性與詩性、哲思性的統一,其語境的張力,至今仍是一個謎。他的文字像一股清泉,但又雜有芳香,含著內蘊,有幽深廣之意。
胡適也有很深的古文字功底,但他的白話寫得平易曉暢。讀他的文字有一種輕鬆感,像一陣輕風,吹來遠古的幽香和域外的氣息。感覺他有時像個導遊者,親昵地訴說著古往今來。枯寂的古玩,僵硬的文物,被他三言兩語就激活了。《胡適晚年談話錄》是我這幾年常置於床頭翻翻的書,平易中有深厚老到,能使人醒悟許多東西。琢磨一下他談話的方式,也極有意思。
周作人的文字如清風縷縷,在柔柔的吹拂裏,散著雅趣,據說他的文字簡潔到一個字都不易動;郭沫若的語言像噴吐的岩漿,烤灼著人們,尤其是他的《女神》,我讀他的《讀隨園詩話劄記》,似漸趨平緩深廣;冰心的文字像柔和的細風,送來惆悵與夢想;鬱達夫的文字,尤其是他的《沉淪》,過於抑鬱而不失思想的力度;聞一多的語言,有唯美的、意象化的意緒;許地山的空靈神異,廬隱的哀惋感傷,馮雪峰、應修人、汪靜之的岑寂空漠,都有我們悉心體會的所在。我們廣泛汲取,也許會在長期的滋養中釀造出自己的語言特色來。
毛澤東是思想大師,也是語言大師。他的講話、文章、指示、批示、書信、批注、按語、命令等,都是才華橫溢、卓越超群、令人傾倒的毛澤東,用他獨有的高邁、超逸、純樸、清新、精當、恰切、氣勢磅礴、儀態萬千、倍受推崇的毛澤東語言寫成的。詩詞就更不用說了,那更是他的語言寶庫中的寶中之寶。
毛澤東語言的思想高度,藝術高度,高度概括力和成熟度,幾乎是不可超越的。比如,我們最熟悉的“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這句高度概括起來的雄偉壯麗的開國宣言,凝結了中國人民一百多年革命鬥爭的曆史成果,強烈地表達了中國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和曆史使命感。這句話出現在特定的曆史關頭,以特定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那無與倫比的氣派,那氣壯山河的氣勢,那震撼人心的力量,那驚天動地的效果,除此之外,還有哪一句話可以替代呢?
毛澤東的語言總是那樣高屋建瓴。比如,《同音樂工作者的談話》開篇便說:“實現社會主義革命的基本原則,各個國家都是相同的。但是在小的原則和基本原則的表現形式方麵是有不同的。”奇峰突起不說,張合力之大,給人以天地相合的感覺,而句中那個“有”字,又是那樣確切地給人以“度”的把握。第二段,開頭說:“藝術的基本原理有其共同性,但表現形式要多樣化,要有民族形式和民族風格。”在《人類總得不斷地總結經驗》中又說:“人類的曆史,就是一個不斷地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發展的曆史。”他是宇宙胸懷,他的話說出來,總是給人以開天辟地的感覺,又讓人感到本來如此的熨貼。大則如同宇宙之大,細則如同繡花針似的細心。
我對毛澤東的崇拜也是全方位的,政治、軍事、詩詞、書法……對他的高屋建瓴的語言藝術尤其崇拜。我寫的稿子與寫稿子這件事,當然不值一提,但也承蒙有領導說,一個材料經你一動手,高度就上來了。我不敢說,這是因為背靠毛主席,以毛澤東為榜樣,但心中始終聳立著他老人家的巨人形象,始終裝著毛澤東的語言模式,卻也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