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那幢裏麵正在進行聚會的建築物,是一幢道路拐角處的樓房,也是廣場前麵的最後一幢樓房。此時,許多年輕人正從裏麵走出來。
馬克斯-克羅納爾廣場比利歐看地圖時所估計的還要小。廣場右麵是一排有陽台的房屋。廣場的正麵和左麵分別由三塊花園地圍繞著,裏麵隱約可見一些住宅的黑色輪廓。
10——到目前為止它隻不過是一個數字。可是現在呢?
利歐撫摸了一下他的皮茄克。和上幾次出外進行新聞采訪一樣,他帶著一架望遠鏡。這雖是一架很小的看戲用的望遠鏡,但夜間觀察的效果相當好。他四下張望,一個人也沒有。於是他舉起望遠鏡,可是並沒有能看清住房大門上方的那些數字。
他把望遠鏡放回口袋裏,繼續走過地上的落葉。他看上去像一個有點心不在焉的散步者,正穿過一個陌生的公園。
他戴上他的太陽鏡,像一個戴著墨鏡、夜間在公園裏遊蕩的人。這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可是,也有許多人認為夜間戴墨鏡是一種時髦,不是嗎?還有一些視力有困難的人夜間也戴著墨鏡,不是嗎?
大約在廣場的半中央,矗立著兩盞路燈,裝演美觀。謝天謝地,公寓離此不遠了。
他轉身向道路拐角處的那幢樓房走去。汽車駛近了,一輛摩托車也飛馳而來,兩個人從摩托車上跳了下來,發出一陣笑聲。那個站在電唱機旁的人在這段時間裏已改放了邁克爾-傑克遜的唱片。
利歐翻起茄克的領子,朝那兩個剛從摩托車上下來的年輕人走去。他們邊笑邊把他們的頭盔夾到腋下。他冷淡地向他們點點頭,幾乎感到無拘無束;他像從前一樣,開始興奮起來,這是記者特有的興奮,使他比其他同時代人更容易對付這個世界的種種困難。
他現在來到了道路拐角處。一輛排氣管發出篤篤聲的老掉牙的意大利汽車正在尋找停車的地方。駕駛汽車的那個姑娘向他點點頭。利歐站在廣場上,現在他已經到達那排房屋的最後一幢房子的入口處。入口上麵寫著8號!上帝啊,該到了吧?
在那兒!那是一幢用白磚砌成的三層住宅!圍牆也是用白色的磚砌成的,圍牆上還拉了一道低矮的鐵絲網。花園門也是白色的。住宅大門被華麗的石頭裝飾著,顯得很有氣派。門的上方寫著一個相當小的數字:10。
他像閃電一樣快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命令自己:向後轉!快到公園裏去!離開這裏!
可是,他還是站著不動,因為他根本不想離開,因為這時有一種東西迫使他站住,因為在這個叫人難以相信的、像在一部低劣的電影裏安排好的瞬間,門開了。
那兒站著一個人,站在入口處的雨篷的陰影下。
利歐轉過身,盡量表現出不慌不忙和鎮定自若的樣子。
是啊,他和哈佩爾之間相隔不到10米。
那排房屋的地下室的窗子裝有鋼製的柵欄,高出人行道大約30厘米。
利歐背向著廣場,把右腳放到一隻柵欄上。他摘下太陽鏡。他想,他必須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不僅記住了哈佩爾的臉,還把它銘記在心,仿佛他認識它已經好多年了。這是一張結實的、但是由於脂肪過多而腫起的臉;這張長方形的臉和他那結實的、笨重的身體很相配。這是一張德國官員的臉,還有一個德國官員的肚子。在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或在利歐自己的出身地漢諾威地區,當官的和經常光顧飯店的,都是哈佩爾那樣的人。
他是哈佩爾!
轉身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塊銅牌子上的字:伯恩哈特-哈佩爾。
這時,哈佩爾來了,但不是他一個人。一隻長毛的、棕色的、閃閃發亮的小畜生正扯著一根繩子。這種狗叫什麼名字?對了,它叫長耳軟毛獵犬。哈佩爾沒有結婚。不,他是離了婚的。所以,為什麼不該牽著他的小狗到戶外溜達呢?
但是,事情並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樣,他並沒有獵人的激情。獵物,對象,射擊目標……這些你都有了!可是獵人的激情呢?你有沒有喝摻了法國白蘭地酒的熱咖啡時的那種感覺?你現在需要的是仇恨。仇恨能像興奮劑那樣起作用。路德維希-基費爾在這方麵有句名言:“把仇恨個人化,把仇恨作為目標給予體現惡的人,這在任何時候都是革命的一個武器。曆史正在證明這點。”
路德維希是一位偉大的理論家,但現在他無法幫助利歐克服困難。
情況不一樣了。哈佩爾也變了。他現在朝廣場中心走了6或8米,站住了,搖著頭朝那些興高采烈地參加聚會的年輕人凝視。他又走了三步,然後又停住,朝那輛意大利跑車凝視,它正咆哮著朝他開了過來,正好圍繞他轉了一圈。車上的那個姑娘大聲地嗬斥他。那隻狗汪汪地叫了起來,哈佩爾舉起了拳頭。此時,他就站在第一盞路燈的照明範圍之內,離利歐隻有4米。
一張肥胖而蠟黃的麵孔。一副閃閃發光的眼鏡。隻是他的身體似乎像雪一樣地融化了。正方形的腦袋和強壯的身體再也看不到了,看到的隻是消瘦下去的肩膀,挺著的肚子和穿著牛仔褲的瘦削的雙腿。的確,他穿著牛仔褲!
可是,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張麵孔。麵孔腫得像隻氣球,一張由於憤怒而向上翻起的嘴,活像一個陷阱。和打靶場的那張照片相比,此時的這張麵孔顯得令人厭惡,不,顯得卑鄙下流。
4米,至多5米……事情很快就會過去。這事非常容易。你不必瞄準領帶,因為他根本沒有戴領帶。在他運動茄克翻開著的領子下麵,他穿著一件汗衫。
那麼,是該行動的時候了。是的,是時候了,天哪,瞄準吧!以“緊急行動階段”的名義,以“積累知識”的名義……
現在你已經有了獵人的激情。快,快掏出手槍,用不著老是瞄準!開槍吧,小子,開槍吧!
可是,他並沒有開槍射擊。
要是他開槍,一顆子彈就夠了。隻要一顆子彈,他也許就一命嗚呼了,演出結束了……
可是不行!
利歐又想去拿他從酒店帶回房間裏的酒瓶。他起身下床,朝電話機走去。
他站在那張小寫字台前麵,感到被汗水浸濕的襯衫緊貼在他的背上。一顆子彈?然後就去坐牢,在監獄的病房裏呆上幾年嗎?他清楚地知道,他又開始犯病了。他的胃老是有問題,喝了幾口葡萄酒,他就覺得惡心,長時間地感到疲乏,大概是“繼發感染”。
他開始給慕尼黑的家裏打電話,把聽筒緊貼在耳朵上,屏息靜聽。什麼也沒有,隻有空線信號。要麼是維拉睡得很熟,要麼是她外出了,所以卡洛拉公寓裏的沃爾曼先生得不到回答。
好吧,明天他又會是利歐-馬丁,他會從某個編輯部裏給她打電話,像路德維希所想出的那樣,找個理由為他的柏林之行辯護。
可是今天,他非常需要她。
他從皮茄克的貼胸口袋裏掏出筆記本,翻開最後那頁。這裏寫著馬略卡島的預撥號碼:00-4-71,“利歐,要是你需要我,就給我打電話。夜裏也行。要是你認為重要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他沒有要事。在路德維希的眼裏,他也是個完全明理的人。劈劈啪啪地開槍射擊,這對他來說簡直是發瘋的行為。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曾看到“射擊目標”政府主管伯恩哈特-哈佩爾,並巧妙地避開他的視線,以致他不可能把他認出來,所以一切都很好。不管怎樣,他並沒有驚人的消息要告訴路德維希。
可是,利歐渴望聽到路德維希的聲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午夜已過去了。可以肯定,路德維希現在已經在他的公寓裏。10點鍾的時候,他乘漢莎航空公司的飛機離開萊茵河畔的法蘭克福,然後在11點55分,也就是正好中午時間,到達馬略卡島的帕爾瑪。
天氣很熱,熱得令人透不過氣來。空氣裏滿是油和汽油的氣味,可是路德維希-基費爾卻似乎聞到了大海的氣味。他抓牢欄杆,小心翼翼地走下自動樓梯。該死的空中旅行使他精疲力竭。
帕爾瑪的機場大廳真夠大,可以容納兩個足球場。在辦理托運、寄件、海關手續的窗口前麵排著長長的隊伍。大廳裏到處是被太陽曬黑了的度假者,他們忙忙碌碌,亂喊亂叫。他推著載有他箱子的行李小車穿過人群。在一家旅遊用品商店旁邊他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