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個夜晚 雨 傘(1 / 1)

(一)

幾聲雷聲之後,雨滴便開始滴落,不一會,天地滂沱。

接天的雨線在天際拉成了一條長長的大幕,傾瀉而下,天空突然間撕開一道明亮的傷口,伴隨著轟隆的雷聲,雨下的越來越肆無忌憚。路上的行人紛紛跑到就近商店的簷下躲避,馬路上的車開的飛快,濺起一圈圈雨水,燈光橫七豎八的打在馬路外圍建築的牆壁上,瘋狂的鳴笛生和行人的叫喊聲交彙到一處,顯得紛亂不堪。

我打著一把傘,艱難地頂著風行走,卻總感覺擋不住這風雨,傘被吹得歪歪斜斜,險些飛走。

好不容易找到回家公交車的車站,我趕緊擠進站內,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即使是不乘坐公交車的行人也紛紛來這裏避雨,小小的車站已經擠滿了人,每個人都在這個小小的空間內尋求著庇護。我用盡力氣,也隻能將將把身體擠進車站。我收起傘,焦急的等待著公交車的到來。

也許是下雨,公交車遲遲不來,雨也絲毫不見停下。

就在煎熬地左顧右盼之時,偶然看到車站旁的一個邋遢的身影,他的頭發被雨淋成一綹綹緊貼在額頭上,雨水從他溝壑的臉上流下。他身穿著綠色類似軍大衣的破襖,卻因為被淋濕破襖軟塌塌地粘在身上。他大概有五十多歲,在風雨中孤立著,眼巴巴的看著這小小的車站,臉上露著幾份猶豫。

終於,他似乎下定了決心。也向站內擠來,原本沒有一絲空隙的車站竟然瞬間出現了一個空圈,在如此擁擠的車站,依然沒有人願意靠近他,每個人的身體都在盡量向另一側傾斜,甚至有人寧願打傘站到雨中也不願與他共處在同一空間內。他手足無措地站在我旁邊,一轉頭,目光正迎向我看向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怎樣歲月滄桑才能磨就的一雙眼睛,泛黃的眼珠不帶著一絲的存在感,像是看透了這世間冷漠,或是看多了而無奈悲傷的目光,略泛著空洞與麻木。

落魄男人有些感激地看了未遠離的我一眼,又垂下頭去,猶豫了一下,伸出了被凍得直發抖的手,從懷裏掏出一隻狗放在站內,狗折著腿,一瘸一拐,倒與他也相配。他將狗輕輕放在車站下的地上,自己走了出去,又站在了大雨之中,把手深深地踹在袖子裏。

狗拖著折了的腿,緩緩隨他爬出了車站,趴在他的鞋邊。瓢潑大雨淋濕了一人一狗,淋濕了整個世界。

他眼角湧出了渾濁的淚,將狗抱起來重新塞回懷裏。我不知為何在這大雨中竟分清了這淚,或許是因為那渾濁眼睛流出的沉重淚水,承載了太多的傷痛。

車來了,人們紛紛飛快奔上車,我將傘扔出車外仍停留在雨下的他,車門緩緩關上,我看到那個老人抬起頭看著車門內的我們,渾濁的眼睛裏帶著不知名的情緒,車門已經關上了,但他仍然向我的方向拿著傘,想將傘還給我們的樣子,但又看看懷裏的狗,將傘又收了回去。

車緩緩開動,透過車玻璃,我看到他用力的撐開傘,轉頭走去,邁著蹣跚地步子,走在大雨中,緩緩將雨傘斜著,把狗放在地上,最後打在那隻瘸腿的狗的上方。

大雨漸漸模糊了車窗,雨中,隻。一人,一狗,一傘,在雨下的人海中,漸漸隱沒。

(二)

小時候的下雨天,路過一所小學,小學的孩子們擠在教室的窗口,急切充滿期待地望著外麵,焦急地等待著帶著一把傘的家人。每一位父親或母親走進小學的校門,必定由一個小學生興奮地衝到傘下,與來接的家長一同離去。

想起自己小時候,每到這個時候若是自己的家長還沒來,心中必定就會油然而生一種難言的委屈,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情才會逐漸平靜下來。走到母親傘下,安安靜靜的回家。

雨,好像從來不會落到我身上。

雨傘,終究遮不住歲月的雨滴。偶爾轉過頭看一側,看到母親有些淋濕的半側身子,總是告訴母親傘打歪了,母親也總是敷衍,然後象征性地挪一挪雨傘,過一會又會側到我的一方。直到某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離傘麵更近了,我抬起在傘下的頭,用手把傘向母親的方向移了移:“媽,傘歪了。”

“沒歪,沒歪,”母親總會再把傘斜回來。

後來注意得多了,但總是這兩句話,車軲轆一般的滾來滾去。

直到有一次,我再次將雨傘移過去,手卻沒有放鬆,母親用了用力,傘還是沒有從母親那裏移回我的一側,我的力氣,也比小時候的我,大了。

“媽,傘斜了。”

我接過傘柄,向另一側將傘傾斜,與母親一道走在回家的路上。

四周望望,雨中最美的風景,就是那一把把兩人中一人撐起,但向另一人微微歪斜著的雨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