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學過一陣子國畫，沒有理由的被這山水之間的潑墨所吸引，一張宣紙，就是一方山水。
一個人的書房裏，時間仿佛在這裏走得格外平緩愜意，如手中筆下的墨，走到宣紙上，流出永遠不盡相同的韻味。幾千年來流傳下來的國畫，把那時的一切都藏於畫中，靜靜隱沒在筆端，期待畫紙上千年之後的相逢。
獨自畫畫，猶如自己在畫中遊走。
我買來一冊古人的國畫書卷，上麵盡是書生揮筆，今人無論如何是畫不出那樣的氣韻的，生在山水，畫於山水，如此流於真性。我翻著書冊，看著我筆下的畫，默默一遍一遍重新描繪，每改一遍，心中想要畫出的景色卻依舊不變。
一幅夏日的池塘景色，枯荷要畫出過渡，不可用濃墨直接往上蓋。我仔細觀察著書上同樣的一幅池塘畫，對比自己的作品，書上的畫盡顯靈氣，雖然不是寫實的風格，整幅畫似乎就是某處真實景色的一角，沉靜中可看畫中有風吹來，荷葉隨之搖動。
花不全露，在水中葉下藏上幾處，葉往一處斜，使人感覺到有風，畫中有動，不四散。
我記得這是在一個夏天，也正應是荷風微起的時候。曾經去看一處夏日之下枯荷滿池，風吹一池皺，即使花已枯，莖上依舊有水鳥停留。完全被這樣的景象所感動，無法遏製。回到書房，先練習，然後一天天地畫，希望可以畫出心中那幅景象。
畫到最後，我的筆停留在對水鳥最後的描繪上，眼睛卻沒有勾出，簡簡單單的一筆，承擔著整幅畫的成敗，麵對幾日才完成的作品，我並沒有突然下筆，而是就此擱置，等到有信心可以畫好之後再拿出來點上眼睛。
一張枯荷，留下了那個夏天的記憶。記憶中的時光，就這樣慢慢流走。
後來搬家了，我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打開書房後卻不想動一處，隻想這麼維持著曾經帶來無數美好回憶的樣子，簡簡單單地打掃了一下，我輕輕關上了書房的門，等著自己回來的那一天。
我把宣紙和畫具鎖在了櫃子的最下層，連同那個夏天的記憶，緊緊地上了一道鎖。
日子變得愈發平淡緊張，歲月一晃就是幾年春秋，也不知是多久了，太多的事，甚至都忘記了做過什麼樣的事讓時光流走，這樣不留痕跡的生活一直在繼續，想脫離，卻讓人身不由己。
老屋中的小書房，還是緊緊地關著。
我無法確定地說出是什麼事讓我無法在回到那裏，一直在忙碌不知為何的事物。生活就是這樣，沒有理由的，離開了一個地方，就很難回去了。
偶爾抬起頭，看到楊柳輕揚，才猛然意識到這是夏天了。
我的心沉重了許多，直直地往下墜去。
當再次回到家中，如同有什麼牽引，我來到了那個我上了鎖的櫃子前，上麵已經落滿了灰塵。我打開鎖，翻看著我曾經的作品，心中五味雜陳，翻到最後一幅，我的手一下停住了，一張泛舊的荷葉蓮花水鳥圖靜靜地展放在我眼前。
上麵，有兩隻未畫眼睛的水鳥。
我的心悸動起來，那個夏天，實際上，也隻有它們還記得吧。
那畫卷上側向一方的荷葉間似有風掠過，風過葉再也不動，這風不停，透過畫紙，無言無聲地輕撫著那個被遺忘的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