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鄉的路,深藏在山間,起起伏伏,農人們把黃色的土地壓得整平,將沿途的石塊搬走,從清晨扛起鋤頭,上山入田的勞作腳步,到落日背負著竹筐柴薪一步一步的印記。鄉間的人們用無比踏實的步伐,一代又一代地踏出了這條崎嶇但流淌了無數人汗水的小路。
故鄉的路,一眼望去,總望不到盡頭。月光每每都會被一個個拐彎截斷。小時候的我太陽西沉的時候便守在家門,努力一動不動地盯著遠處的拐角,焦急地等待拐角處爺爺奶奶勞作歸來的身影,實在等急了,便走到那個不遠的拐角處,去盯著更前方的彎路。七拐八彎的路再曲折,也永遠使人迷失不了回家的路。
大山間的子孫,就這樣踏著這條親切的小路,一直平淡而又樸素的生活著。
小路一直向山內延伸,就像家鄉人永遠不變的生活,嵌入厚厚的土地和青山。離我家不遠通向山內的小路隻有一條分岔口,那是通向村子下的,那路的盡頭是一個水庫湖泊,遙遙望去水一直彌延到阻斷視線的層層山巒。撈河蝦、捕魚是村子裏農人的第二種向這片土地索取生活的方式。但人們也深切地愛著那片水域,他們唯一表達的方式,就是在村子裏人長時間外出歸來之後,拍著歸來人的肩膀聊農家人的問題時不忘說上一句:“那水,可有漲嘍!”
水又漲了,這句話永遠配著欣喜的表情,仿佛那其實一直不變的水真的漲了幾分。
這裏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將自己一生的腳印化作了這一條小小的山路,這條路在印象中通向蔚藍的水,通向青色的田間,通向更深處的大山,卻沒有通向外麵的世界。
也許,有可能是這裏人們的腳沒有向外麵走去,所有向外的路也不似這條小路親切溫和,小時候因此常被老人一臉嚴肅的教導:“別亂跑,小心外麵的人販子把你拐走!”
我還是比較讓家裏老人省心的,出去一般在村邊的水庫邊玩,他們對那裏倒是不擔心,我也不去別的地方,何況外麵還有“人販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清晨扛起鋤頭從各家門口踏上這條小路出發,當看到太陽西沉的時候,就沿著這條小路回來,當村子上空升起縷縷炊煙,太陽白天最後一片光輝映照在這條鄉間小路上,那是一天中最美的一個瞬間。
那彎彎曲曲的小路,有時又承受著人們有些無奈的目光——它還是太窄太顛簸了,並行兩人已是它最寬地方的極限了,更不用說外麵地方的事物了。
村子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努力拓寬著這條狹窄彎曲的小路,某一天,外麵的城市似乎終於想起了這個地方,也派人來修路,那段時間爺爺奶奶老臉上每日洋溢著笑容,抱著我去那些比從前寬敞了許多的路邊,興奮的指點我看,但我卻對此沒提起幾份興趣,爺爺見狀拍拍我頭說:“修路了,路寬啦,以後這日子好過了”
在後來,這條最寬並向兩人的小路變得勉強可以並行兩輛小汽車了。由原來顛簸的路麵,變成了沙土路,還升級成了水泥路麵。即使再多彎曲的拐彎也多了幾分筆直的感覺,再也不是以前那條回首眺望留戀的小路了。
我不太喜歡這條路,這樣的路與鄉間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偶而來往的車輛,突兀的地盤旋在青山之間,驚起樹林枝上歇息的飛鳥,嚇得吃草的羊們四散奔逃。車笛鳴響的時候,與原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靜美好的氛圍,唱著不相和諧的反調。
這大山和之間的一切,都向外完完全全地暴露出來。
但這裏,除了偶爾駛過幾輛車,也沒有什麼變得變化與外麵更多的光顧了,對那些城市來說這裏並沒有什麼吸引或有用的東西,新奇了一段時間之後,這裏的人們也習慣了這條寬了許多的新路,日子還是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在這條路上大多數時走的還是扛鋤挎簍麵朝黃土背靠天的農人。
直到有一天,外麵的人好像在這裏發現了珍寶,車漸漸多了起來,當車變得成統一的卡車,當不遠的地方建起了水廠,那片我曾經玩耍的水域變成了城市人們的供水地。一桶桶的水被裝上了卡車,耀武揚威的似的飛速從路上駛過,這條曾經的小路似乎在無聲的哭泣,這層層的大山,也似乎再也無力隱藏。
故鄉的人們,對這條越來越寬小路變得越來越陌生,在小路變化的那段時間,我從這條新路離開了我的故鄉,被父母接到了一個對那時的我來說一個冷冰冰的城市,開始了我小心翼翼第二段成長的時光。不再像從前在故鄉,如那家鄉小路邊的野草般毫無憂慮,肆無忌憚的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