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棲鳳閣的第二天，我聽越穆姍的話，乖乖回延禧宮把東西都收拾來了，胤禩送我的那隻玉簪，也被我放回檀香木盒，悉心收好。也許是因為一種說不出的直覺吧，仿佛來到棲鳳閣，我就又要和胤禛胤祥扯上關係，那關於胤禩的一切就先收起來吧，隻是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無意間對胤禩付出的那點兒感情，是不是也能收起來。再凝視這隻玉簪的時候，我已不想去逃避，胤禩對我點點滴滴的好，不管有沒有憶婉的因素在裏麵，我若斯毫不動容，才更奇怪吧，隻是……我不能，我永遠也不能去接受他的感情的。
如意一直默默地看著我收拾東西，又默默地送我到延禧宮門口，見我終於要離開，才歎口氣道：“時間尚早，不去看一看主子，和她說幾句道別的話嗎？”
我想了會兒，搖搖頭道：“不去了，我怕看見主子了會舍不得離開。如意，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我也相信，終有一天我會重新回來，相信我。”
如意上前抱了抱我，轉過去背著我顫著聲音道：“你的屋子我會差人每天替你打掃，弄得幹幹淨淨地等你回來，憶婉，你不是別人，你是延禧宮的掌管宮女，誰也不能隨隨便便地就把你要走，誰也不能。”說完，她提步向前走，倔強的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怔怔地看著她走遠，心裏有些悵然，我對她說，我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可以重回延禧宮，可是隻有我自己清楚，我並沒有半點兒吧把握……
提著收拾好的包袱回到棲鳳閣的時候，我在外廳見到了胤祥，有些意外，卻又在意料之中，他總會來的，隻是我沒有料到他會在第二天就毫不避忌地出現在這裏，讓我以略帶驚訝和狼狽的姿態麵對他。
我站在外廳門口，看著坐在裏麵的胤祥，一時竟不知道是該進還是退，倒是越穆姍，見我回來了，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躍到我麵前，喜笑顏開地道：“胤祥來了呢，我猜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就先回房去啦。”
我忙拉住她道：“格格，這樣不合禮數，沒有……”
“什麼禮數？”越穆姍打斷我的話，“我才不管那些禮數，在我們草原上，是沒有這些莫名其妙的禮數的，你們兩個有話要單獨說，我就留出地方讓你們說話，這就是我們科爾沁的禮數。”她說話向來直來直往，有時候語氣有些衝，卻是個讓人感到舒服的女子。見我撇撇嘴不再反對，越穆姍輕盈地旋著舞步，從外廳離開了。
空落落的外廳隻剩下我和胤祥兩個人，因為都不說話，一時氣氛有些尷尬。我凝視了胤祥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扭頭要走。
“等一等！”胤祥終於開口叫住了我，語氣裏有些歉疚，“對不起，什麼都沒有和你商量就匆匆把你調來了棲鳳閣，別生氣，好嗎？”
我停住了腳步，背對著他搖搖頭道：“我沒有生氣，本來……本來我就是個什麼也做不了主的小宮女，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呢？”我承認自己的話裏有些賭氣的意味，可我確實不開心啊，我什麼都決定不了，無論是去永和宮、延禧宮還是棲鳳閣，從來就沒有人問過我的意思，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要。
胤祥走到我背後，扳過我的身子，無奈地笑了笑道：“如果沒有生氣，你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你明明就是在告訴我，你很生氣，非常生氣，氣我不問過你就自作主張。”我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再看他。胤祥把頭探過來，繼續說道：“是我不好，不應該這樣擅自作主的，可是你知道，我之所以要越穆姍這樣做，也是在幫你啊，我幫你離開延禧宮，不好麼？我幫你，讓你以後仍可以像在永和宮裏一樣常常看見我們，不好麼？”
“可是……”我看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真的是在幫我嗎？我真的想離開延禧宮嗎？我真的想常常看見你們嗎？”
胤祥一愣，忽然蹙緊眉頭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你根本不想離開延禧宮？為什麼，難道延禧宮裏有什麼讓你留戀而放不下的嗎？”
“那麼，”我反問道：“永和宮裏有什麼是我留戀的，棲鳳閣裏又有什麼是我放不下的呢？”
“什麼？”胤祥小聲地問了一句，臉上略帶震驚之色，半張著嘴怔了會兒才蹙眉道：“你……你已經都放下了麼？”
我心裏一緊，腦中劃過胤禛瘦削蒼白的麵容，還有他淡淡的笑容。嗬，還是忘不了啊……我閉了閉眼，輕輕歎口氣道：“放下？什麼是放下，又如何不放下？胤祥，到如今，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了，以後都不要再提了，好嗎？”
“沒有意義？”我身子一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猛然一回頭，看見了一身紫色長袍劍眉緊蹙的胤禛，他緊盯著我，又追問了一句，“沒有意義嗎？”
我整個人像被冰封住，動彈不得，也開不了口，隻是心頭隱隱地痛著。怎麼會沒有意義？你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我越來越依賴你，越來越沉溺，可是有一天我發現自己終究不是可以陪伴在你的身邊的女子，那些不經意間付出的感情卻收不回來了，那對於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痛，怎麼可能沒有意義？可是胤禛，它們不能有意義，若要我全部都投入了再經曆失去，我真的受不起，這些，你懂不懂呢？
胤禛見我不說話，逼近我幾步，又厲聲問了句，“真的沒有意義嗎？”
從最初的震驚心痛到慢慢平靜下來，我終於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道：“四爺對奴婢的救命之恩，奴婢不敢忘，若有意義，那便是救奴婢性命的意義，其它的，奴婢不敢，也不願想。”
胤禛身子微微一顫，幾乎不可見，怔了會兒冷笑一聲，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浮起一絲嘲弄的微笑，他又走近我一步，抬手挑起我的下巴，帶著絲玩味，嘖嘖道：“長的是還不錯，可說的是，其它的意義，你不配去想。”
“四哥！”胤祥聽見這話從胤禛口中說出，忙繞到我跟前，拉著他的袖口道：“不是這樣的，你要說的不是這個！”
胤禛剛欲開口，我搶先道：“十三爺，四爺想說什麼要說什麼心裏自有分寸，你不必太過介懷了。”
胤禛看了我一會兒，終於輕輕收回手去，走遠幾步靠在窗邊，負手而立。
胤祥皺著眉想走過去，我忙拉住他，哀求地搖了搖頭。不要這樣，在延禧宮裏，沒有他在我身邊，我的生活一片平和，我的世界，仿佛隻要和胤禛沾上邊兒，就會動蕩不安。胤祥低頭凝視了我一會兒，歎口氣搖搖頭，走到另一邊坐下，不再說話。我對他感激地笑了笑，清清嗓子道：“格格似乎在房裏休息，奴婢去請她出來，再去為二位爺泡杯好茶，請在外廳稍候一會兒。”說完我立刻帶著包袱向外走去，不敢多留一刻。對不起胤祥，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自私，不敢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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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去把包袱放進房裏，我直接去到越穆姍的房間，她正在逗弄鳥籠裏一隻不知名的鳥，見到我有些驚訝，眨眨眼道：“你和胤祥已經說完了嗎？好快。”
我搖搖頭道：“我們沒說什麼，四爺來了，你要不要去外廳？如果讓他們在那兒呆著，不好吧？”
越穆姍想了想，側頭道：“四爺？叫……叫胤禛對麼？我不喜歡他，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看起來好凶的。”
真是個小丫頭！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毫不避忌地對胤禛直呼其名，笑著道：“四爺待人是冷淡些，但人是極好的，還有啊格格，你應該喊他一聲四哥，名字是不能夠隨便亂叫的。”
越穆姍不屑地嗤了一聲道：“人好有什麼用，總是冷冰冰的，他待人再好別人也不會知道。還有，名字不就是被人喊的嗎？就像我直呼你憶婉，你也可以直呼我越穆姍一樣啊。”
看見越穆姍，再糟的心情也會變好，她就像草原上的一匹白駒，率性單純，讓人滿心歡喜。我笑道：“這是禮數，我知道草原上不講究這個，可這兒是紫禁城，你不能不遵守禮數。”
越穆姍道：“可我也沒見紫禁城裏每個人都遵禮呀，像胤祥，他不是也很不羈？”
我道：“不羈的是宮廷之外的他，隻要在皇宮裏，他還是遵禮的。”
越穆姍努努嘴，笑了笑道：“反正，我還是喜歡胤祥多一點兒，和他做朋友永遠會覺得很快樂很輕鬆，可是和胤禛那樣的人做朋友會很累吧？他好像太冷漠了，拒人於千裏之外，就連胤禩也要比他好多了。”
“胤禩？”我愣了愣道：“你也……熟識嗎？”
“不啊，”越穆姍聳聳肩道：“就在晚宴上見過一麵，那天他就坐在我旁邊，為人很隨和呢，我很喜歡他！”
我微微一怔，很“喜歡”他？喜歡……是哪種喜歡呢？有時候不免羨慕越穆姍，不管是愛是恨都那麼坦率地表露出來，而自己呢？仿佛早已經習慣了逃避和漠視。甩甩頭，不願多想，我對越穆姍笑道：“好好好，不和你胡扯這些了，趕緊去外廳吧，別讓他們兩個久等了，胤祥不會在意，那個你不喜歡的四爺我就不敢保證了。”
越穆姍粲然一笑，點點頭向外跑去，很快又停住步子轉過身來道：“你也先回去把包袱什麼的放好吧，然後再來外廳，慢慢來，不急，端茶遞水的事兒別人會做的。”說完，她又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長得漂亮，個性率真，又心細如塵，隻是不知道，這塊草原上的瑰寶最後會被誰捧回家，悉心嗬護。嗬，反正不會是胤禛……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怎麼會這樣想，不是告訴自己要忘掉的嗎？為何要因為這樣的念頭而莫名歡喜？甩甩頭，再甩甩頭，我深吸幾口氣，才提著步子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把包袱放在床上，我愣愣地出了會兒神，剛才在外廳，我有意掩住了這個包袱，就怕被胤禛看出來什麼。其實並沒有什麼要收拾的，拿了幾件換洗衣服，收好胤禩送的玉簪，剩下的……隻是胤禛送的字畫。一幅《相思怨》一幅《笑紅塵》，那曾經是我美好的回憶，如今，不管我要到哪裏，我也不舍得將之舍棄，隻是這樣的心情又怎麼能讓他知道？實在沒有勇氣去麵對他，本以為自己並未投入多少，本以為很快就能忘卻，甚至本以為在胤禩的溫柔以待下，一定可以把他的一切從記憶中抹去。可是，原來不可以。麵對他的時候，心跳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加速，看見他受傷的樣子，還是會埋怨自己的懦弱，然後狠狠地心疼他。原來……曾經的牽掛，一分也不曾減少。
磨磨蹭蹭老半天，我才拖著步子向外廳走去，隻希望他們兩個已經離開了，隻是還沒進門，已經聽見了他們三個在裏麵談笑的聲音，我悄悄站在門口往裏看，越穆姍正仰著頭開懷大笑著，胤祥則笑得捧住了肚子，就連胤禛也是笑意難掩，撐著頭看著越穆姍。
真是草原上的精靈，隻要有她在，就會有歡樂。我站在門口看了他們一會兒，正想悄悄離開，胤祥卻無意往門口一瞥，看見了我。尷尬地朝他笑了笑，我提步邁進廳裏，福身請安，“奴婢給四爺、十三爺、格格請安，四爺、十三爺、格格吉祥。”
胤祥有些驚愕，隨即道：“越穆姍是自己人，不用多行這些禮數的。”
“謝十三爺。”我依舊福了福身才站直了身子，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會傷害到你們，可是冷漠疏遠是保持距離唯一的辦法，我別無選擇。
胤祥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聽見胤禛的聲音響起，“在宮裏，本就是該講究禮節的，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麼可以例外？”不帶一絲感情，聽不出是喜是怒。這是我希望得到的反應，可是……還是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