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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緊張又多麼亂糟糟的日子!

楊羽裳穿著純白色的媚嬉新娘裝,戴著頭紗,像個玩偶似的站在房間內,滿屋子擠滿了人,姨媽、嬸嬸、姑媽、伯母、表姐、表妹,以及其他各種的親眷,把整個房子擠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人聲,到處都是大呼小叫。那冷氣雖已開到最大,室內仍是熱烘烘的,充滿了各種脂粉、花香和香水的氣息,這些氣息那樣濃鬱,空氣那樣悶熱,聲音那樣嘈雜……楊羽裳覺得整個頭都要炸開了。

“我告訴你,羽裳,新娘化妝真的不能這麼淡!”慕楓也穿著白色拖地的紗衣,站在楊羽裳麵前,手裏舉著一副假睫毛。“你一定要戴上假睫毛,要不然照出相來不好看!而且,那中泰賓館地方大,你不濃妝一點,客人根本看不清你的相貌!”“如果我戴上那個,客人就隻看到了假睫毛!”楊羽裳不耐的說:“我寧願淡妝!”“還說呢!”楊太太在一邊叫:“請來一個化妝師,人家給她弄了兩個小時,她一照鏡子,就全洗掉了,把化妝師也氣跑了,她堅持要自己化妝,化得那樣淡,好像是別人結婚似的!”“這樣吧!”慕楓滿屋子繞,找剪刀。“我把這假睫毛修短一點。”“羽裳!”一個姨媽一直在弄羽裳的衣褶,手裏又是針又是線的。“你不要這樣動來動去好不好?我要把你這禮服的腰收小一點,否則身材都顯不出來了!”

“訂做禮服的時候比現在還胖些,”楊太太又要解釋:“誰知她越忙越瘦,這禮服就寬了!”

“縫上一點兒就好了,哎呀,哎呀,羽裳,你別動呀!待會兒紮了肉!”“羽裳,你把頭偏過來一些,你這邊的頭發沒夾好,瞧,頭紗又鬆了!”“羽裳,我看看,右邊麵頰的胭脂淡了些,別動,別動,讓我給你補一補!”“羽裳,假睫毛剪好了,拜托拜托你貼上!”

“羽裳,你在禮堂裏要換的幾套服裝,都放在這手提箱裏了,噢,還是交給伴娘吧!俞小姐,俞小姐……”

“羽裳,你站直好不好?”

“羽裳,手套呢?你沒戴上手套!”

“戒指!慕楓,你把那戒指收好!等會兒在禮堂是要由你去交換的!”“哎呀!那新娘的捧花都快枯了,那一位去拿些水來噴一噴!”“羽裳!我再給你噴上一點香水,新娘必須香噴噴的!後麵衣服上,頭紗上,多噴點,別躲呀!”“羽裳!你記住麵紗掀起來的時候要微笑呀!”

“羽裳……”“羽裳……”“羽裳……”楊羽裳覺得滿眼的人影穿來穿去,滿耳朵的聲音此起彼伏。羽裳這個,羽裳那個。她直挺挺的站著,氣都透不過來,她感到自己快昏倒了。門打開了,歐世浩伸進頭來,滿臉的汗。

“小姐們,快一點,必須要出發了,爸爸從中泰打電話來,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迎親的車子也馬上來了!”

“哎呀,快了!快了!快了!”楊太太叫:“捧花!羽裳,你抱好捧花!攝影師呢?要先在這房間裏照幾張!來,大家排好,大家排好,羽裳,你站在中間,世浩,你也來!大家站好呀!”親友們擠著,笑著,鬧著,你踩了我的腳,我又勾了你的衣裳,鬧個沒完。鎂光燈不住的閃爍,不停的閃爍,閃得人睜不開眼睛。不知從那兒又冒出一個燈光師來,舉著一盞好亮好亮的燈,一個攝影師拿起一架攝影機,居然拍起電影來,楊太太趁空在羽裳耳邊說:“你爸爸請人來錄影,將來你自己就可以看到整個婚禮的過程了。”“聽說電視公司派了記者去中泰賓館,要拍新聞片呢!”歐世浩說。“是呀!”一個親戚在叫著:“歐楊聯婚,這是多好的新聞,大律師的公子和大企業家的小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我相信,明天各報都會登出新聞,和他們的結婚照片來呢!”

“各報都有記者來嗎?”

“是呀!”楊羽裳的神誌飄忽了起來,各報都有記者,包括俞慕槐的報嗎?各報都會登出新聞,也包括俞慕槐的報嗎?俞慕槐!他今晚會去中泰賓館嗎?他很可能不會出席,因為他晚上是要上班的!但是,他出不出席,現在還關她什麼事呢?她馬上就名份已定,到底是嫁為歐家婦了!怎會嫁給歐家的呢?她在辦婚事的時候,就常常會迷糊起來,實在弄不懂,自已為什麼會嫁給歐世澈!當請帖發出去,結婚賀禮從世界各地湧到她麵前來,當父親送的新房子裝修完畢,歐世澈拉著她去看臥室中的布置和那張觸目的雙人床,她才驚覺到這次的“結婚”真的不是玩笑,而是真實的了。這“真實”使她迷惘,使她昏亂,也使她恐懼和內心隱痛。她看到周圍所有的人都洋溢著喜氣,她聽到的都是笑語和雅諝。她被迫的忙碌,買首飾、做衣服、選家具、訂製禮服……忙得她團團轉,但她一直是那樣渾渾噩噩的。直到那天,秀枝捧進了一個大大的盒子。“有人送結婚禮物來!”

當時,歐世澈也在旁邊,他搶先去接了過來,高興的笑著說:“這是什麼?包裝得很漂亮呢!”

真的,那扁扁的、長方形的大盒子用粉紅色的包裝紙包著,係著大紅緞子的綢結。楊羽裳走過去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她對所有的禮物都不感興趣。可是,觸目所及,是那盒子上貼著的一張卡片,寫著“俞慕槐賀”幾個字。她抓起那盒子,拆開了包裝紙,裏麵竟是一個精致的畫框,畫框裏是一張油畫!畫麵整個是藍色調的:藍色的大海,藍色的天空,藍色的波濤,藍色的煙雲……一片深深淺淺的藍中,是一隻白色的海鷗,正孤獨的飛向那海天深處!

畫上沒有題字,也沒有落款,竟不知是何人所繪!楊羽裳呆了,她是學藝術的,當然知道這畫的水準相當不壞,她也知道俞慕槐自己不會畫畫,這幅畫真不知他從何處搜購而來!但,在她婚禮之前,他竟送來了這張孤獨的海鷗,難道他也明白這婚姻對她隻是一片空虛嗎?她拿著畫,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偏偏那歐世澈,還在一邊興高采烈的喊:“嗨,一張好畫,不是嗎?咱們那新房裏,還就缺一幅畫呢,讓我拿去掛去!”他真的拿到新房裏去,把它掛在臥室裏了。當晚,楊太太第一次那麼認真而坦誠的對楊羽裳說:“羽裳,婚姻不是兒戲,你馬上要做一個妻子了,從此,你就是個家庭的女主人,一個男人的伴侶和助手,你再也沒有權利來遊戲人生了。那世澈,他是個善良的,優秀的孩子,你千萬別傷了他的心。以後,你要跟著他過一輩子呢,要共同創造屬於你們的世界。所以,羽裳,試著去愛世澈,並且,忘了俞慕槐吧!”那晚,她沉思了整夜,很安靜很理智的沉思,她知道母親是對的,她應該去愛世澈,應該試著做一個成功的妻子,尤其,應該忘掉俞慕槐!於是,她從渾渾噩噩中醒過來了。她認真的布置新房,準備婚禮了。乘歐世澈不在的時候,她取下了那幅海鷗,換上了一幅自己畫的靜物,當歐世澈問起的時候,她輕描淡寫的說:“臥室裏應該掛我自己的畫,別忘了,我也學了好幾年的畫呢!”歐世澈笑著吻了吻她,也不追究了。歐世澈,他真是個心胸寬大的謙謙君子嗬,她實在“應該”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