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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楊羽裳換了一個人,換得太厲害了,她再也不是個愛吵愛鬧愛開玩笑愛闖禍的淘氣姑娘,她成了個安靜的、沉默的,落落寡歡的小婦人。這種變化並不讓楊太太高興,憑一份母性的直覺,她覺得這變化太突然,太快,也太厲害了。私下裏,她問楊羽裳:“羽裳,你和世澈過得快樂嗎?”

“還好。”楊羽裳輕描淡寫的說。

“吵過架嗎?”楊太太關懷的問。

“吵架?”楊羽裳歪著頭想了想。“吵架要兩個人對吵才吵得起來,一個人跟一棵樹是不會吵架的。”

“什麼意思呢?”楊太太皺皺眉,弄糊塗了。

“沒什麼,”羽裳笑笑,避開了這問題。“我隻是說,我們很好,沒吵什麼架。”“很親愛嗎?”楊太太再釘了一句。

“親愛?”羽裳像是聽到兩個很新奇的字,頓了半雲才說:“我想,我和他是一對典型的夫婦。”

“什麼叫典型的夫婦?”做母親的更糊塗了,以前,她就常聽不懂羽裳的話,現在,她成了個小妻子,說話卻更會打啞謎了。“典型就是一般模型裏的出品,我們夫婦和其他夫婦並沒有什麼不同。和許多夫婦一樣,丈夫主外,太太主內,丈夫忙事業,太太忙家庭,丈夫早出晚歸,太太管柴米油鹽,都一樣,包括……”她咽住了,想說“包括同床異夢在內。”

“包括什麼?”那母親偏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包括嗎?”羽裳冒火了:“包括晚上一起上床!”她叫著。

“呸!”楊太太呸了一聲,隻好停止詢問。心想,女兒再怎麼改變,說話還是那樣沒輕沒重。

於是,楊太太不再追問女兒的閨中生活,楊羽裳也就繼續著她的“冬眠”。在那懨懨長日裏,她的思想常漫遊在室外,漫遊在冬季雨夜的渡輪上,漫遊在新加坡的飛禽公園裏!往事如煙,一去無痕。她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日子,她也掃不開那纏繞著她的回憶。為了這個,她曾經寫下了一首小詩:

“那回邂逅在雨霧裏,你曾聽過我的夢囈,而今你悄然離去,給我留下的隻有回憶,我相信我並不傷悲,因為我忙碌不已;每日拾掇著那些回憶,拚湊成我的詩句!

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

她把這首小詩題名叫“回憶”,夾在自己心愛的《唐詩宋詞選》裏麵,當她用“唐詩宋詞選”來打發時間的時候,她知道,事實上她是用“回憶”來打發時間。“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她明白,她永不會對他朗讀,也永不會再有“新的回憶”。

自從她回台灣後,慕楓和世浩雖然常到她家裏來玩,卻都絕口不提俞慕槐,她也沒有問過,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無權詢問了!從婚禮過後,她再沒見過他。她所住的房子在忠孝東路,與敦化南路隻數步之遙,但這咫尺天涯,已難飛渡!天更黑了,暮色更重了。她仍然蜷伏在那沙發裏,不想做任何事情。秋桂在廚房裏炒著菜,菜香彌漫在屋子裏麵,快吃她飯了嗎?看樣子,歐世澈是不會回來吃飯了,這樣也好,她可以享受她的孤獨,也能享受她的回憶!她歎口氣,把頭深深的埋進靠墊裏麵。驀然間,大門口響起了一陣汽車喇叭聲,接著,門鈴就急促的響了起來。怎麼了?難道是父親和母親來了嗎?她已經好多天沒有看到父母了。跳起身來,她一疊連聲的叫秋桂開門,一麵把燈打開,她不願父母看出她的落寞。

秋桂去開了門,立刻,她聽到外麵有人在直著脖子大喊大叫:“羽裳!羽裳!快出來看看我的新車!”

又是一陣汽車喇叭響。

怎麼?這竟是歐世澈!楊羽裳驚奇的跑出大門,一眼看到在大門口的街道上,竟停著一輛嶄新的小汽車。歐世澈的頭從車窗裏伸了出來,興高采烈的喊:“羽裳!你瞧!一輛全新的野馬!你猜是誰的?我的!我今天買下來的!你看好看嗎?”

那是輛深紅色的小跑車,那新得發亮的車頂在雨中閃著光,確實是一輛漂亮的車子,又小巧,又可愛。楊羽裳驚異的說:“我不知道你還會開汽車!”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歐世澈說:“我告訴你,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學會開車了,隻是沒車可讓我開而已,到現在總算夙願以償。怎樣?你別站在那兒發呆,上車來,讓我載你去兜兜風,也教你知道一下我的駕駛技術。”他打開了車門。“來吧!”“你有駕駛執照嗎?”楊羽裳懷疑的問。

歐世澈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扔在座位上。

“你看這是什麼?”“駕駛執照!”楊羽裳更加驚奇了。“你什麼時候去考的?”

“三天以前!當我決定要買這輛車的時候!好了,別問東問西了,你上不上車?”楊羽裳無可無不可的上了車,坐汽車對她並不是什麼希奇事,家裏從沒缺過車子,她的駕駛技術可能比歐世澈還要嫻熟得多。但,歐世澈卻在相當的興奮之中,開到敦化北路、飛機場去兜了一圈,回到家門口,他把車子停在大門的圍牆邊,下了車,他打量著那圍牆。

“你爸爸實在該選一棟有車庫的房子,”他不滿的說:“明天我找工人來拆圍牆,把花園的一部分改為車庫!”

“你最好別動那花園,”楊羽裳說,走進了室內。“我要保留那幾棵玫瑰!”“為了幾棵玫瑰讓我的車子停在街上嗎?”歐世澈跟了進來。“你別婆婆媽媽了。”“反正我不要把花園改成車庫!”楊羽裳執拗了起來。“我要它維持現狀!”“你試試看吧。”歐世澈似笑非笑的說:“我明天就叫工人來拆牆。”“嗨!”楊羽裳站住了,盯著他:“你想找我麻煩?還是尋找我吵架?”“我從不要找你吵架,”歐世澈仍然微笑著:“我隻是要建一個車庫。而我要做的事,我是一定會做到的,沒有人能反對我!”“我反對!”楊羽裳挑起了眉毛,大聲說:“這房子是我的,是爸爸給我的,除非我同意,你休想改動它一絲一毫!”

歐世澈安靜的望著她,微笑的,慢吞吞的說:“你可以去查一查房子的登記,它是用我們兩個人的名義買的,你爸爸並不是送你這棟房子,他是送給我們兩個人的。所以,不管你讚成還是反對,我明天要改建車庫!”

“我不要!”楊羽裳大叫:“我不要!即使房子登記了兩個人的名字,它到底是我爸爸的錢買的!”

歐世澈臉上的微笑加深了。

“你還是你爸爸生的呢!怎麼現在姓名上要冠以我的姓了呢?”楊羽裳瞪大了眼睛,呼吸沉重的鼓動了胸腔。

“你是什麼意思?”她啞著喉嚨說。

“我隻是告訴你,別那樣死心眼,你當楊小姐的時期早已過去了,現在你是歐太太。無論你多強,無論你脾氣多壞,你嫁進了歐家,你就得學著做歐太太!”他注視著她,他挺拔的身子瀟灑的倚在樓梯扶手上,嘴角邊仍然掛著那滿不在乎的微笑。“而做歐太太的第一要件,就是服從,你該學習服從我,記住,我是一家之主!”“見你的鬼!”楊羽裳大吼了起來,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服從你?我生來就沒有服從過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