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 3)

“你不要死去,”他說,喉中哽塞著。“我們才剛剛開始,你怎能死去?”她仰著頭,眼睛明亮的閃著光,她的臉被雨和淚洗得那樣亮,在那蒼白的、路燈的照射下,她整個臉龐有種超凡的、怪異的美。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呼吸急促而神色亢奮。“嗨,慕槐,”她忽然說,懷疑而不信任的:“真的是你嗎?我沒有弄錯嗎?你的名字是叫俞慕槐嗎?”

“是的,小妖怪,”他的聲音喑啞:“你的名字是叫楊羽裳嗎?”“不,”她搖頭:“我叫海鷗。”

“那麼,我叫海天!”“海天?”“你忘了?你歌裏說的:‘海鷗沒有固定的家……片刻休息,長久飛行,直向那海天深處!’”

“嗬,你居然記得!”她哭了,又笑了。

“記得每一個字,記得每一件事,記得每一刹那間的你!記得太清楚了!”她再伸手撫摸他的臉:“你怎麼來的?你怎麼敢來?誰帶你來的?啊,我知道了,你喝醉了!你渾身帶著酒味,那麼,是酒把你帶來的了,是酒給了你勇氣了!”“是的,我喝了酒。”他說。“當你的丈夫在吻那些青菜蘿卜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應該來吻你。”

“你說些什麼?”“不要管我說些什麼,也別聽懂我說些什麼!”他說,把頭埋進了她耳邊的濃發裏,他的嘴唇湊著她的耳朵。“所有的胡言亂語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是一句話,一句幾百年前就該對你說的話,明知現在已經太晚,我還是必須告訴你,羽裳……”他顫栗的說:“我愛你。”

她在他懷裏一震。“再說一遍。”她輕聲祈求。

“我愛你。”她不再說話,好半天,她沉默著。然後,他聽到她在低低啜泣。他抬起頭來,用手捧著她的臉,用唇輾過她的麵頰,輾過她的淚痕。“不要哭吧!”他低低請求。

“我不哭,我笑。”她說,真的笑了。“有你這句話,我還流什麼淚呢?我真傻!你該罵我!”

“我想罵,”他說:“不為你哭,為你許多許多的事情,但我舍不得罵你,我隻能罵我自己。”他又擁住了她,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胸前。“嗬,羽裳,聽著,我不能一直停留在這兒,給我一個時間,請你,我必須要見你!給我一個時間吧!”

“我……我想……”“別想!隻要給我一個時間!’他急迫的說。“你是喝醉了,明天,你就不想見我了。”她憂傷的、淒涼的說。“胡說!這是我一生最清醒的時候!”他叫:“我從沒這麼清醒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她軟弱的吐出一個字來,眼前立刻晃過歐世澈那張臉,和那令人寒栗的微笑。她發抖,瑟縮在他懷裏。“我……我……打電話給你,好嗎?”

“不要打電話!”他更迫切的。“我無法整天坐在電話機旁邊等電話,那樣我會發瘋!

你現在就要告訴我,什麼時候你能見我?或者……”他懷疑的說:“你並不想見我?是嗎?你不願再見到我嗎?那麼,你也說一句,親口告訴我,我就不再來打擾你了!我答應……”

她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熱烈的盯著他,那對眼睛那樣亮,那樣燃燒著火焰,她整個的靈魂與意誌都從這對眼睛中表露無遺了。“我不願見你嗎?”她喘著氣低喊:“我夢過幾百次,我祈求過幾百次,我在心裏呼號過幾百次啊,慕槐!你不會知道的!你不知道!”淚重新湧出她的眼眶,沿頰滾落。她抽噎著,泣不成聲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別哭吧,求你別哭!”他急急的喊,再用唇去堵住那張抽噎的嘴。

“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再哭了!”她說:“你瞧,我不是笑了嗎?”她笑得好可憐,好可憐。“慕槐,我是個小傻瓜,我一直是的,假若你當初肯多原諒我一點……”

他再度把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口,她聽到他的心髒在那兒擂鼓似的敲動著他的胸腔,那樣沉重,又那樣迅速,他的聲音更加嘶啞了。“你說過的,我是個混帳王八蛋!我是的。”

“啊!慕槐!”她低呼。“我才是的。”

雨,一直在下著,她的頭發開始滴水了,那風衣也濕透了,她打了個噴嚏,冷得索索發抖。他摸著她濕濕的頭發,嚐試用自己的皮外套去包住她。

“你必須進去了,”他說,“他隨時會回來。快,告訴我吧!什麼時候你能見我?”

“明天!”她鼓著勇氣說。

“什麼地點?什麼時間?”他急切的問。

“下午兩點鍾,我在敦化南路的圓環處等你,不要騎車來,見麵之後再研究去什麼地方。”

“好,我會先到圓環,”他說:“你一定會到吧?”

她遲疑了一下。“萬一我沒到……”“別說!”他阻止了她。“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晚上六點鍾,假若你明天不來,我後天兩點再去等,後天不來,我大後天再去等……一直等到你來的時候!”

她看著他,癡癡的,淒涼的,不信任的。

“慕槐,這真的是你吧?”

“羽裳,這也真的是你吧?”

他們又擁抱了起來,緊緊的吻著,難舍難分的。終於,他抬起頭來:“回房裏去吧,羽裳,你不能生病,否則我明天如何見得到你?回去吧!一切都明天再談,我有幾千幾萬句話要告訴你!現在,回去吧!”“好,”她順從的說,身子微微後退了一些,但他又把她拉進了懷裏。“聽我說,”他憐惜的望著她:“回去馬上把頭發弄幹,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立刻上床去,嗯?”

“好。”她再說。他鬆開了手。“走吧!快進去!”她望著他,慢吞吞的倒退到門邊,站在那兒,她呆立了幾秒鍾,然後,她忽然又跑了過來,把手伸到他的唇邊,她急急的,懇求的說:“你咬我一口,好嗎?”

“為什麼?”“咬我一口!”她熱切的說:“咬得重重的,讓我疼。那麼,我回到房裏,就會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了!”

他凝視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羽裳!”他低喊,然後,猛然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咬得真重,抬起頭來,他看到自己的齒痕深深的印在那手腕上麵,他內心絞痛的吻了吻那傷痕,問:“疼嗎?”

“疼的!”她說,但滿臉都煥發著光彩,一個又美麗又興奮的笑容浮現在她嘴角邊。抽回了手,她笑著說:“明天見!”

很快的,她奔進那大門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