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員把腿從桌上拿下來,說道:到時間了?那女孩點點頭,走上前來,轉過身去,讓他解開捆在手腕上的麂皮繩子。如你所知,繩扣過了夜,變得異常的結實,根本解不開。管理員把女孩拉近了一些,但繩扣還是解不開。他伸開了大腿,讓女孩坐在他的腿上,女孩就坐下了,坐得筆直,就如一位淑女坐在抽水馬桶上,身上散發著荷花的苦澀味兒。這種氣味使管理員感到一定程度的興奮,他用一隻手解繩扣,另一隻手繞過了她的腰,從襯衣下麵伸了上去,伸向她形狀精致的乳房——她的皮膚逐漸變得粗糙了,很快出現了粟米狀的顆粒,不言而喻,那是一些雞皮疙瘩。管理員把手抽了出來,問道:你討厭我?那女孩輕聲答道:不討厭,但我害怕你。管理員說:這就好。害怕我是應該的,討厭我就不好了。他還給她把衣服整理好。不管怎麼說吧,繩扣總是解不開的。最後管理員拿起一把大剪刀,嚓的一聲把繩子剪斷了。女孩馬上站了起來,揉著自己的手腕。管理員說道:回去吧——你的房門是開著的。進去以後把它撞上。女孩向房門走去——猛然轉過身來說道:你可以去再買根繩子——記在我的賬上——還有,我對新來的房客宣傳過你的公寓了。
管理員確實對房客們說過,你們都是老房客了,有新房客來時,多宣傳宣傳咱們這裏的好處。401的女孩照他的囑咐辦了——我們說過,她告訴禿頭說,這裏有熱水。但他不喜歡她說話的方式。“我宣傳過你的公寓了”,這樣太直露。他喜歡大家把房客和管理員的關係理解為一種合作關係,但是誰也不肯這樣理解這種關係。他還希望房客不要說“你的公寓”,而要說“我們的公寓”。他在每個籠子裏掛了一個牌子,上麵寫著:請勿亂拋碎紙,愛護你自己的家。但房客都把牌子扣過來掛著。我表哥雖然不高興,拿他們也沒轍。後來,他把牌子都摘掉了。
我表哥告訴我說,他喜歡女房客,女孩管著省心。他的房客都是些女孩,管起來是省心,可惜她們收入有限:有的是教師,有的是藝術家,沒人掙大錢。開公寓的收入除了房錢,還可以按一定的比例從房客的收入裏收取管理費,這一算我表哥就很虧了。後來有了這個禿頭,我表哥就賺了。這家夥在網絡上開了家軟件公司,我表哥聽了就說:在網絡上開公司——很牛逼呀你。禿頭很謙虛地說道:很一般——不牛逼,不牛逼。但是一查他的賬,發現確實牛逼。表哥倒沒收他什麼管理費,隻是請他做自己的合夥人,把他的全部錢、還有全部收入都拿來入了股。禿頭也無話可說:反正住在公寓裏,要錢也沒什麼用處。我表哥還說,你要錢時管我要。那禿頭也沒管他要過。連網絡的月費都不管他要,這一點實屬可疑。表哥對我說,看來禿頭有私設的小金庫。這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狡猾,要是我在表哥這裏住,也要私設小金庫。
這個禿頭最早住過的公寓設在一座放蔬菜的土庫裏。這座土庫在北京西麵的一條運河邊上,那時有道高高的土嶺,有人說是元大都時代遺下的土城。不管是不是吧,那土嶺的土質異常的堅硬。土庫挖在光禿禿的土台裏,土台周圍有幾小片菜地,一片亂糟糟的小樹林,再遠處才是新建的高層建築。總而言之,那是都市裏很難得的一片荒涼地方。夏天的傍晚,那位後來染綠了頭發的管理員會走進土庫去找那個禿頭,手裏拿著一根細長的鐵鏈子,打開鐵籠的門,把鐵鏈套在他脖子上說:走,禿頭,陪我去遊泳。此時禿頭可能在幹各種各樣的事情:在台燈下修手表(有一段時間他靠修手表來掙公寓的房錢),看編程序的書,或者是用最便宜的線路板拚湊一台PC機——不管在幹什麼吧,他馬上要扔下手中的事情跟她走,否則就會被鏈子勒死。管理員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尼龍遊泳衣,手裏拿著塑料墊子、浴巾、消閑的婦女雜誌,很快她就把這些東西隨地拋撒,而禿頭不等東西落地都一一接住,捧在手裏。這位管理員對房客性別的看法和表哥完全相反,她說:我喜歡男房客,男房客管起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