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澡堂子裏泡兩個小時,出門買張硬座票,又上路去新疆——這樣做事你行麼?當然,你要是販過瓜,就知道主要的難處在於車過河南時,黑更半夜,當地那些苦哈哈撬開車門就搶瓜,此時你要抄起根棍子兜頭就打,把頭頂著的麻袋片、棉帽打飛,把腦子打出來。幹這事我也行,要論心毒手狠,我們表兄弟倆差不太多。我就是吃不了苦,而我表哥就是上不了台麵。房客都進了自己的房間,他還拿眼睛瞅我,問我該怎麼辦。我伸手揮動按鈕開關,隻聽轟的一聲響,所有的鐵門一齊關住,把房客關了起來。表哥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抹布(他管這叫手絹)擦擦腦門說:真該死!還忘了有這麼個開關。表弟,你該一樣一樣再對我說說。我看他是慌的。現在走廊上空空蕩蕩,每個房客都坐在自己房間裏的床上一聲不吭。整個公寓在屋頂的水銀燈光下鴉雀無聲,看起來滿像樣的。表哥很高興,說道:多麼好啊。表弟,咱們拿出來捋一管吧——慶祝慶祝。他就喜歡做這種驚世駭俗的建議,以此顯示自己是特立獨行之士,倒不一定真要這麼做。我說,這是你的公寓,要慶祝你慶祝,要捋你捋。房客在自己的籠子裏聽到了這樣的鬼話,全都無動於衷,隻有那個穿花格襯衫的女孩皺了一下眉頭。
把房客鎖上以後,我們倆到辦公室裏喝咖啡。這間房子和房客的大屋不同,有一個很大的窗戶。滿屋黑色的家具,散發著一股醋酸味。假如我記得不錯,冰醋酸是種粘合劑。這裏的一切都是新的,brandnew——我正在學英文,不知不覺就要來上一句。我舀了一些咖啡豆,放進磨裏磨著。表哥躺進了黑皮沙發,馬上又跳了起來,看著那些咖啡豆說:小二(這是我的小名),咱們是不是太過牛逼了?在我表哥的詞典裏,牛逼指奢華,還有很多辭意,在此不能一一開列。我告訴他說:不牛逼。我們喝掉咖啡,留著發票,就可以上賬。這筆錢叫做管理旨,按國家的財務製度,最後算在房客頭上。
他聽了滿臉通紅,說道:財務製度真,我算種上了鐵杆莊稼了——當然,此間的牛逼,又是英文wonderful之意。他還讓我幫他算算自己有多牛逼——此處之牛逼又是每月收入之意。我說你且慢牛逼,管不住房客有你的好看。上麵吊銷你的執照,叫你血本無歸。他說:能管住的。今天這不是第一次慌了嗎?然後他又說起第一次來,剛動手摸摸,自己就先流了——這是個下流比喻。我能聽懂,但不接茬。後來我要回學校,表哥送我出來。走在走廊上,看到每個房客還規規矩矩坐在自己的床上,叉開雙腿,眼睛看著我們——這好有一比,在幼兒園小班裏,大家排除去屙屎,屙完不敢站起來,都在看阿姨的眼色。看來大家都懂規矩,這就省我表哥的事了。
我和表哥走過走廊時,迎著每個客戶的目光,心裏微微有陶醉之意——尤其是當房客比較年輕,比較漂亮時,更是這樣。走過403室門口時,迎上了那位歐陽的目光。這位房客膚色黝黑,身材頎長。除了穿花格襯衫的姑娘,這公寓裏就屬她漂亮。她朝我們一舉銬住的雙手說:就這麼一直銬住我們嗎?語調裏頗有責怪之意。我們倆確實是忘了房客身上的鐐銬應該早點打開,這是我們的不妥之處。照我看來,應該把別人的鐐銬都打開,留著歐陽的,因為誰都不開口,顯得她太牛逼。但我表哥不是這麼理解問題,他一拍腦袋道:說得是!腳鐐是租的,按小時算錢,得早點還哪。說著他就拿鑰匙,打開每間房門,卸掉腳鐐,把它們束成了一捆扛在肩上說:我去還腳鐐,手銬你開吧。——說完就跑了。此後公寓裏就剩了我一個人。在這座公寓裏,有八座緊閉的籠門,裏麵有六個被束縛著的女孩。我手上有五把手銬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