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畢竟有聲勝無聲(1 / 2)

有肚才有文才獨缺口才的大有人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本是尋常不過的事兒。可周國平先生偏偏不認這個理,在《“沉默學”導言》一文中捭闔古今,馳騁中外,洋舉泰勒斯、甘地、吉辛之榜,國挺孔子、李笠翁之秀,不厭其煩地陳述一個觀點:智慧的人多口訥,健談的人多不智慧。筆者讀罷不禁啞然。

一個正常人既有優點和強項,也有缺點和弱處。毛澤東學識非常淵博,中國古典文化植入骨髓,在方法論上堪任所謂國學大師的導師,但其指導思想的厚今薄古、知識結構的重土輕洋顯而易見,直接製約著他的政治抱負和治國方略。魯迅是學貫中西的钜學鴻生,曆史文化底蘊黑洞一般深不見底,國史學界很難找到誰伯仲上下。但作為偉大作家和文化巨人,哲學元素的匱乏是先生的一個致命傷,導致許多觀點矯枉過正,多有偏激。列寧的智慧在國際共運史上首屈一指,但其激越有餘、辯證不足的哲學思維,對蘇聯模式的形成、發展以至最後的僵化,內結著一定的淵源關係。

我羅列三位偉人的絕對優與相對劣,並不是要對他們展開崇論閎議,進行綜合述評,而是延伸出另一個話題:智慧與口才的普遍關係究竟是怎樣的?

列寧是天才的演說家,其大氣之磅礴,鼓動性之強勁,在俄國革命家演講中獨占鼇頭。從某種意義上講,十月革命的滾滾鐵流正是在列寧摧枯拉朽般演講的推湧下奮勇前進,最終抵達成功彼岸的。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魯迅演講的次數最多也最受歡迎。除了來去匆匆的西安外,北京、廣州、香港、廈門、上海,每到一地,無不回蕩著先生取譬精當、喻引妥帖、辛辣幽默的古越口音。毛澤東的演講和聊天,就跟他的文章一樣,旁征博引,妙趣橫生,談鋒之雄健深孚海內外,接觸過他的中外名流乃至小人物都感受趨同。周恩來是儒相,陳毅是儒將,文化素養在各自領域中夠得上才俊級別,同時他們談鋒鴻健,是中共高層赫赫有名的鐵嘴,每每令談判對手無隙可趁。

構成演講的要素很多,膽略、氣勢、學識、幽默、機智缺一不可,但第一要素非能言善辯的口才莫屬。真正的好口才不是耍耍貧嘴,搭搭花腔,而是思路清晰,思維連貫,思辨敏捷,洞悉環境如魚得水,篩選知識左右逢源,更有吞吐裕如的口語駕馭能力。

關於口才與肚才的關係,筆者比較認可我國首位演講學教授邵守義的觀點:“是人才未必有口才,有口才必定是人才。”周國平的著作除了自傳和有關夭折女兒的文字外,我讀過大半,是被自己列入與賈平凹、餘秋雨、汪曾祺等同檔的當代散文精品,庶幾見一本買一本讀一本。我欽佩周先生的博學與篤誌,欣賞周先生的慧悟與犀利,思想不成體係但很獨到,觀點未及理論但頗新穎。平心而論,其思想是值得玩味的,其文字是庸常無奇的,其講座是難堪入耳的。周先生因為自己拙於言辭,而搬出幾位如雷貫耳的名人格言,構築成一套疑似於“智慧者必口訥,口訥者多智慧”的理論,就難免有人格上的不厚道之嫌了。乍聽言之鑿鑿,振振有辭,但細細讀來,全文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有一種色厲內荏的空置感。人可以向完美靠攏,卻不可以裝扮成完美,連上帝都未臻完美之境,何況我們這些吃五穀雜糧的飲食男女?

確實有“雄辯是銀,沉默是金”的民諺,但成金的沉默想必置身於異常的背景,譬如老生常談的東西,你再雄辯也是廢話一堆;譬如心情需要恬靜、精神需要禪靜、靈魂需要寧靜的時刻,恐怕連天籟也會聒成噪音;譬如遇到了不可理喻的對手,話柄拉長了,反而招致喋喋無休但毫無裨益的論戰。我們讀白居易“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妙語,切莫疏忽了“此時”的前提與“別有幽愁暗恨生”的前言。更有反證的事實是,樂天在長詩《琵琶行》中的“無聲”隻有這麼兩句,相反,其生動描述琵琶女彈奏的“有聲”長達二十二句。據此我要說,縱有無聲勝有聲,畢竟有聲勝無聲,這個顯而易見的結論,想必不是周先生能夠輕易推翻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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