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至今，尚德電力大起大落的經曆讓人唏噓不已。由政府孵化誕生，在政府的驅動下擴張，陷入絕境時由政府主導重組。這些描述可以簡要地勾勒出尚德電力與地方政府的關係。
在總結2012年中國光伏產業發展的經驗和教訓時，產業內外議論頗多的正是政府的“角色”問題。在中國光伏產業當下這個階段，如何讓政府發揮恰到好處的作用，已經成為一個難以回避的話題。
想要使“有形的手”更有效地發揮作用，政府應該做到“四到位”：戰略到位，規劃到位，政策到位，措施到位。
政府“越位”樣本
2013年3月，尚德電力這個昔日中國光伏業的領軍企業最終走向了破產重組。在中國光伏產業的曆史上，這將是永久的傷痛，但或許也是一個成長的新起點。
2010年之後，中國光伏業的產能實現大發展，除了行業領軍企業基於搶占市場份額的目的而主動大舉擴大產能外，在其背後，地方政府的驅動則是另一有力推手。以尚德電力為例，從2001年創立到2005年登陸紐約交易所，並將創始人施正榮推上“中國首富”寶座，再到2013年3月資不抵債、宣告破產重組，無錫市市政府始終在左右這個當地名片企業的命運。
2000年，施正榮回國創業。當時，他在國內輾轉了七八個城市，每見到一個城市的主管負責人，他都會告訴對方自己的項目能賺多少錢，“給我800萬美元，我給你做一個世界第一大企業”，但誰都不敢接，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太陽能這種產業。
但無錫市政府慧眼識珠，看好施正榮的項目。於是在政府的主導下，2001年9月，由8家地方國企共同融資600萬美元，作為大股東，施正榮本人擁有技術股和40萬美元的現金股共占25%的股份，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正式成立。10此前，無錫市給予的創業項目的最大扶持金額僅為800萬元人民幣。這不僅僅是施正榮財富之旅的發端，也是中國光伏產業發展曆史上的標杆性事件。
2005年12月，成功登陸紐交所的尚德電力已經成為無錫的“城市名片”。2010年，在尚德電力的電池片產能已擴張至1.8GW並成為“全球最大光伏電池生產商”之後，無錫市政府依然不滿足。
2011年年初，為了鼓勵尚德電力繼續擴張，無錫市還提出了“五年內再造一個尚德”的目標，為此專門為尚德電力劃撥了數百畝土地，要求尚德電力在規定時間內再造一個5萬人的工廠。不僅如此，無錫新區還與尚德電力共同投資建設了尚德光伏產業基地，計劃在2012年實現1 000億元光伏產品銷售額。而2010年，尚德電力的主營業務收入也隻不過29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00億元。
2.4GW是尚德電力2011年的電池片產能，較2010年的1.8GW又增加了1/3。當年，尚德電力的固定資產從2009年的7.776億美元一舉升至13.262億美元，增幅高達70.55%。2011年，其固定資產進一步升至15.692億美元。如此大手筆的固定資產投資，錢從哪裏來？當然是銀行貸款。2009年，尚德電力的銀行借款為9.384億美元，2010年一舉增至15.641億美元，2011年進一步升至17.067億美元。而且，尚德電力的銀行借款以短期借款為主。截至2011年年底，其短期借款為15.734億美元，在17.067億美元的銀行借款中，占比高達92.2%。那麼，銀行為什麼會如此信任尚德電力？除看好尚德電力本身外，更重要的當然是無錫市市政府甚至江蘇省省政府的信用背書。
2011年，在產能大舉擴張之後，雖然尚德電力的電池片出貨量也攀升至2GW以上（以自產自銷為主），較2010年的1.5GW增長了約1/3。不過，由於光伏產品價格在2011年的持續暴跌，尚德電力的主營收入較2010年僅增長了8.4%，為31.47億美元。當年，尚德電力淨虧損10.18億美元，而2010年，它剛剛創紀錄地贏利2.38億美元。
2012年，尚德電力的出貨量略有下滑，但依然高達1.8GW，不過，其營業收入卻降至16.25億美元，下滑幅度達48%。2011年的巨額虧損和2012年的經營持續惡化，最終使尚德電力此前高速擴張時期累積的財務風險暴露了出來。截至2012年3月底，總資產為43.786億美元的尚德電力負債35.754億美元，負債率高達81.66%，淨資產進一步下降至8.032億美元。
更麻煩的是，尚德電力持有的現金及現金等價物僅為4.737億美元，而在尚德電力的總負債中，短期負債高達15.746億美元，另有5.578億美元的可轉換債券，且已在3月15日逾期。尚德電力最終走到了資金鏈斷裂的邊緣。
2012年9月，尚德電力開始減產裁員，其電池片產能也從2011年的2.4GW削減到1.8GW。與此同時，各個債權銀行一看大事不妙，紛紛開始“逼宮”。一時間，關於尚德電力破產的傳言瘋狂流傳。
在這種危急情況下，當地政府再度出手。2012年9月底，無錫市市政府領導一度帶隊到尚德電力現場辦公，對其進行全麵扶持。甚至在無錫市市政府的努力下，中國銀行還發放了2億元貸款，向已經深陷巨大財務困境的尚德電力輸血。不過，這隻是杯水車薪。2013年3月，尚德電力旗下核心公司無錫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簡稱“無錫尚德”）最終宣布破產重組。
事實上，在此之前，從2012年下半年無錫尚德陷入困境以來，無錫市國資委出資設立的國有獨資企業—無錫市國聯發展（集團）有限公司—就開始介入接盤工作。當時，外界一度認定，無錫市國聯發展（集團）有限公司將成為無錫尚德的接盤者。
不過，2013年8月，無錫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黃欽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無錫正在充分考慮（無錫尚德）破產重組的優化，找最有實力的戰略投資者參與重整……現在接觸的有5家企業。有3家民企、2家國企。未來，無錫尚德不會走向清算。”11
雖然無錫尚德的重組截至2013年8月仍未落定，但至少已經讓人看到了一個相對清晰的市場化重組的方向。或許在那之後，尚德電力和地方政府之間會形成一種更健康的關係。對於已完成原始積累的尚德電力來說，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讓政府“到位”
尚德電力的浮沉以及前文提到的賽維的起落並非特例。它們隻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集中反映了中國光伏企業在“野蠻生長”過程中的典型特征。如何評價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在這一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這不是簡單的是非問題。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回到起點，即政府與市場的關係。
前文已講過，政府和市場的正確關係是：在堅持讓市場發揮基礎作用的同時，也要善於利用政府的宏觀調控去填補市場的盲區和弱項。但一旦政府介入經濟活動，就會有一個“度”的問題，也就是“缺位、到位和越位”的區別。具體到中國光伏產業，業界的一個普遍判斷是，2011年之前，中國的地方政府對發展光伏產業熱情很高，幾乎是爭先恐後地製定光伏產業規劃，全力扶持本地企業發展，而中央政府則相對謹慎。
也正因如此，有人認為光伏產業產能過剩與一些地方政府“越位”有關。當地政府深度介入、過度扶持導致一哄而上，產能急劇擴張，並最終釀成危機。也有人認為問題與政府“缺位”有關：政府對於整個產業的發展缺乏相應的規劃和引導；對於中國光伏產業“兩頭在外”潛伏的隱患和危機，政府應該及早給予指導和調整。
這些看似對立的觀點都有道理，都是認為政府工作沒有真正做“到位”。“缺位”是沒有“到位”，“越位”是“到位”過了頭。
政府到位與否對一個產業的發展是至關重要的。就微觀來說，企業應該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政府不應該越俎代庖或強行施加行政幹預。但一個產業包括很多企業，還有這個產業和其他產業的關係，以及這個產業在整個國民經濟中應該占據的位置和所起的作用等，這些宏觀和中觀層麵的問題僅靠企業是無法解決的，需要政府加以調控。
光伏產業具有基礎性、全局性、多關性、力量對比和利益關係的不對稱性等特點，這類產業的發展僅僅靠企業或僅僅靠市場，許多問題是無法解決的。如果國家的能源戰略是依托傳統的化石能源，而不重視新能源，那麼新能源可能會有用武之地嗎？如果僅僅靠市場競爭，初出茅廬的光伏企業能夠拚得過強大的傳統能源企業嗎？如果沒有適當的產業扶持政策，僅憑價格競爭，光電市場能打開嗎？一係列問題都是難以解決的，至少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是難以解決的。
應該看到，前幾年，我國光伏產業的發展主要是外國政府特別是歐洲政府推進新能源革命的“外溢效應”，並不是純粹市場競爭的結果。為了改變能源結構，歐洲特別是德國政府大力發展以光伏為主體的新能源，對使用新能源者給予了相當高的補貼，這才激發了光伏產品的市場需求。中國的光伏產品在歐洲之所以有競爭力，當然是中國企業的低成本優勢，但其前提是，當地政府對新能源實施了優惠政策。
就中國國內市場而言，由於政府的缺位，在2012年以前，國家對光伏產業沒有恰當而明確的戰略和政策，或者雖有一些，但推行不力，本土市場沒有打開。在這種情況下，其他國家一搞“雙反”，當然就把中國光伏產業逼到了生死邊緣。
所以，無論從外國政府的作用看，還是從我國政府的作用看，兩個方麵都說明，政府“到位”與否對光伏產業的發展有著巨大的影響，甚至起著決定性作用。
對光伏產業發展過程中政府的缺位、越位問題，還可以做更深一層的分析。對於越位問題，我們應該理解和寬容。地方政府為了發展經濟，極力促進光伏產業的發展，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光伏產業今後的發展仍然需要它們的積極性。如果說在光伏產業起步時，中央政府可能存在“缺位”問題，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從全局來看，對於能源革命和光伏產業的認識都需要一個過程。而且，我國政府目前已經認識到了光伏產業的美好前景，並采取了不少扶持政策，比如2012年推出的一係列促進光伏產業發展的政策。
經過上述分析，我們的結論集中到一點：作為一個關乎全局的新興產業，中國光伏產業的順利發展關鍵在於“政府到位”，進而推動“看不見的手”發揮更強勁的作用。
讓戰略“到位”
想要使“有形的手”更正確地發揮作用，政府應該做到“四到位”，即戰略到位、規劃到位、政策到位、措施到位。
戰略是方向，解決的是“要不要做，為什麼要做”的問題。就光伏產業而言，國家一定要深入研究，製定更具遠見的清晰的新能源戰略，並把它作為關乎“國民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全局性戰略。
而製定這個戰略的前提是，要敏銳地預見世界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大趨勢，全麵把握世界能源格局，深刻認識化石能源無法克服的弊端，著眼於突破中國經濟持續發展的能源瓶頸，全麵認識光伏，深刻理解發展光伏產業對當前和長遠所具有的多方麵的重大戰略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