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總經理很自然地上了軌道,接受她的科學護理。她一到陳府,便按照科學方法製定一張時間表,每天要對她的病人進行兩次全麵檢查,一會兒吃藥,一會兒量血壓,出現在總經理辦公室和臥室的頻率決不少於每十分鍾一次。每天早晨陳小姐要根據氣溫決定總經理今天的穿著,而且是必須執行。陳總經理稍有異議,她小嘴一噘便道:“將來看誰來管你!”儼然一位未來夫人的口氣。陳總經理一聽,哪裏還能抗辯,隻有言聽計從。時光如飛,轉眼幾個月過去了。那位整天在外打麻將、經常深夜不歸的陳夫人還蒙在鼓裏,這邊她的地盤已被一位小姐占了。護士小姐晚上也不下班,變成全日製工作。現在輪到陳小姐“病”了,慢慢地病狀在外部顯露出來,陳先生可治不了這種“病”。然而不治又不行,陳大總經理整天愁眉不展,苦無良方。護士小姐到底更專業一點,為解燃眉之急,開出很有水平的兩張“藥方”:一是與陳總經理公開結婚,明媒正娶,並且陳必須與原妻離婚,二是傳統方式——墮胎。陳總經理當然對後一藥方完全讚成,而且陳小姐也答應可從此一刀兩斷。可是藥價太高,要 10萬元,沒這些錢此藥決不可行。陳總經理畢竟是個商人,凡事講究經濟效益。收入支出需得相抵才能保本。他略一盤算,深覺這樁生意虧本太大,有種在商業場上被人騙了的味道。他從前有過不下數十個這種女人,總共也沒花到這價錢。
這個小護士一張口就要10萬,以為我陳某人沒見過世麵,竟班門弄斧來敲竹杠。他決定先給女護士一筆小錢,再到公司安排了閑職,一來可繼續相好,二來也花費不高,經濟上劃算。他想一個小護士一定好哄,給點甜頭,再許上幾個願,比如將來如何如何,此事即可了結。退一步想萬一那小丫頭不幹,鬧將起來,我陳光甫這等人物找個關係反告她個亂敲竹杠,花點錢,一混也能過關。一日中午,陳總經理把護士小姐叫到樓上臥室。他原以為陳小姐會哭哭啼啼,然後他甜言蜜語一灌,便大功告成。哪知這位平時嬌滴滴的小姐,不待他把話說完,就踢翻了椅子,指著陳光甫的鼻子說道:“陳大經理,儂張開眼珠子看看清楚,老娘是什麼人。老實告訴儂,高鑫寶是我師父,今朝儂要是不痛快交出10萬元賠償費,看我老頭子勿擺平儂才怪呢!”陳總經理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比朱成章要識相。雖不知這高鑫寶是何方人士,但起碼知道招徒弟的人肯定不是善主,明白這回一關不是輕易過得了的。陳光甫一盤算,先探探虛實再說,不能貿然行事。女護士一走,他就派人去打聽高鑫寶是個什麼人物。還沒等手下人回報,女護士的師傅就找上門來了。高沒有親自出馬,派了個小頭目來到陳府。進門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坐發話道:“喂!陳老板,我師傅叫我傳話給你,兩條件你自己考慮,三天後若不滿足我師姐條件,就給你點顏色看看!”顏色當然是紅色,這意思是要放點血,這陳總經理錢是不少,血可並不比別人多,如何舍得隨便讓別人放。他終日坐臥不安,不想對策三天後可不得了。好在有朱成章走在前麵,他也聽說朱的高級職員現在都是張仁奎的徒弟,猛然想起這是一條路。於是找人引見,並備了厚禮,往見張老太爺。
張仁奎聽了陳光甫一番述說,朗聲笑道:“小事一樁,你不必擔心,我去跟高鑫寶打招呼,你現在入了幫,沒人再敢來找你的麻煩。”張仁奎是個有身份的人,他一般不用恐嚇的辦法對付小字輩,也不是動不動就要給誰三刀六洞。張知道高鑫寶是杜月笙的同鄉,又是杜手下的得力幹將,如果找到杜月笙說一下,高肯定也就不能說什麼了。但張仁奎幹事總是有板有眼,他不能光憑一麵之詞,就去壓服另一方。如果他總是靠權威去壓人,而不是合理地解決問題,那他在幫中的形象就不會那麼好。再說張仁奎也還賞識高鑫寶。雖說高是個粗人,但天不怕地不怕,敢為自己的徒弟出頭,是個很講義氣的人。所以張仁奎想此事最好能公平地解決,既使陳光甫過關,又使高鑫寶有麵子,另外也能給陳小姐一點補償。張仁奎於是叫人喊高鑫寶來見他。高是通字輩,見了師叔把此事來龍去脈一講,張就明白了事情原委。所以說服高不要再鬧,他已知理在高的一方,此事由他作主解決。他叫陳親送10000塊錢到他家裏,當麵把錢轉交陳小姐,並為雙方說和,就這樣順利地了斷了一樁風流案。張仁奎辦事公道,有風度、有氣派。他從不隨意向其門生要這要那,不像黃金榮他們那樣以做壽為名向徒弟收劄。門生孝敬他,以“自願”為準,有錢的就多送些,沒錢的就少送些,他從不計較。蔣介石對張仁奎也很尊重。
1936年,在“八一三”日軍侵華前,蔣介石據軍統密報,得悉山東省政府主席韓複榘有反蔣企圖,如反擊,則將是一場內戰。蔣雖早有打垮韓複榘的想法,但不願武力解決,且當時蔣正與紅軍作戰,又有日本人大舉侵華的苗頭,不想四麵出擊。蔣介石早年與青幫關係很深,因此知韓複榘和他手下的幾位高級軍官都是張仁奎的徒弟,遂托張的門生當時上海市市長吳鐵城和交通銀行董事長、張的好友錢新之請張仁奎去南京見麵,商討如何解決山東問題。張仁奎先生覺得此事與己關係重大,而且對國家也是關係重大,便決定去南京見蔣。蔣得到消息,非常高興,派專列去上海接張,並親自在中山陵官邸門口迎接。蔣按照青幫規矩,稱張仁奎“張老太爺”。蔣介石與張談了近三個小時,談當時中國形勢,談解決山東問題各種方法的利弊,最後親請張仁奎去山東,說服韓複榘放棄反蔣意圖,以免戰禍,對國家和雙方都有益。蔣還答應如果韓聽從勸告,將為韓撥款以示誠意。張仁奎認為這樣解決可行,答應去山東勸說韓複榘,蔣又派專車送張去山東。山東將領多為張仁奎門徒,聽說老太爺到來,齊集車站迎接張仁奎。韓複榘已知張的來意,但他自恃擁兵十萬,又有整個山東作為依托,有力量與蔣對抗一陣。他想蔣之重兵仍在“剿共”前線,一時無力調兵山東,現在反蔣正是時機,所以在內心不讚成張仁奎的意見。然而,青幫講究尊師重道,又不便直接反對,所以請了他手下的師長們相議此事。這些師長都是張的徒弟,對張很尊重。同時也覺得張仁奎分析得有道理,一起來勸韓謹慎從事。這時,張又找韓,以利害說之。讓其明白以十萬之師對百萬之眾,以一省之物力財力對全國之政權,則必敗無疑。韓見還未動作,手下幹將已無信心,此事難成。隻好聽從張仁奎的勸告。為張仁奎山東之行的功勞,蔣介石一直十分感激。抗戰開始後,蔣勸張仁奎一同西遷,張因年老未去。在敵占區他拒絕敵偽勸誘,托病不出。抗戰末期,他病死上海。蔣特以重慶政府名義下令表揚。
蘇北大亨發家史人有時候真想不到哪天能碰上好運,碰上一回,也許讓你終生受用無窮。說起顧竹軒這人,當年隻是個拉黃包車的,沒啥大出息,除力氣大點,別無所長,他鼻子稍大,人稱“顧大鼻子”。顧竹軒自小沒過什麼好日子,小小年紀就到上海混飯吃。有一年英租界巡捕房招考華人巡捕,要求隻有一項,就是要塊頭大。顧竹軒正合適。沒多久,顧竹軒因工作賣力,被提拔當了小頭頭。他最恨別人欺負蘇北人,遇到蘇北同鄉有困難,他都要拚死相助。正是由於他總是護著同鄉,一次正宗上海人與他的老鄉械鬥,他利用職權幫忙,被人告到他的上司那裏,很快他就丟了飯碗。後經同鄉介紹,拉起了黃包車,當時他未曾想到日後有一天能時來運轉,成為上海灘威震四方的幫會巨頭。那一年夏天,天熱得出奇。顧竹軒拉了一位客人去一家劇院,放下車,就在樹蔭下坐著打瞌睡,聽到旁邊亂哄哄一群人不知在幹什麼,揉揉眼睛一看,見路邊人行道上躺著一個老頭,老頭臉色很不好,看來可能是天熱走遠路中暑了。老人在跟周圍人述說著什麼,表情很絕望。顧竹軒還要拉車掙錢,沒有時間多管閑事。他正準備再去劇院,突然聽到老人說的是蘇北話,這一下顧竹軒來了情緒,放下車跑過去看個究竟。他拍拍老人的肩膀說:“你遇到什麼事,仔細說給我們聽聽,看我們大家能不能幫你。”老人一聽顧竹軒也是蘇北口音,一下子眼淚就淌了下來。他斷斷續續的說起他如何千辛萬苦從蘇北到上海,原來老家有人在上海,答應來接他去找他大兒子顧祝同。
但不知帶信的人出了什麼差錯,下船沒碰到一個熟人。他又不知道地方,也不知兒子住在哪兒,瞎摸瞎撞,錢和兒子地址裝在包裏,包也給人偷了。從下船到現在快一天了,飯也沒吃上,請大夥幫幫忙。說著又哭起來。顧竹軒當然知道顧祝同是誰,但開始也沒當真,因為眼前這老頭無論如何也難跟顧祝同拉到一起,他想可能是同名同姓。顧竹軒有點俠義心腸,他答應幫忙就得有個結果,不能撇下老人就走。他對身邊的幾個年輕人說:“大夥幫忙把老爹爹扶到我的車上。”又轉身對老人說:“老爹爹,別著急,我一定幫你找到兒子。你現在身體弱,先到我那裏住下,我再幫你去打聽。”顧竹軒把車子拉得飛快,回到家就攙老人進屋坐下。他光棍一個,家裏隻有一張破床,兩把椅子。顧竹軒趕緊去隔壁鄰居要了一碗開水讓老人喝。看老人精神好點了,就扶老人躺下,然後跑到外麵小飯館買了一些吃的,讓老人先吃著,他自己連忙去找他的那些小兄弟,讓他們分頭在蘇北人居住區打聽有沒有叫顧祝同的。顧竹軒那時已加入了青幫,拜劉登階為師。劉登階牌子不響,卻是一個“大”字輩人物,所以顧竹軒有一幫小兄弟。兩天過去了,沒打聽到一點眉目。老人急,顧竹軒也急。他想,如果沒有一點線索瞎找,好比大海撈針,終究不是個辦法。這天下午,顧竹軒沒出去拉車,在外麵買了一瓶酒,又買了些熟食涼菜,擺在門外樹蔭下,與老人一塊談天拉家常。平時顧要掙錢,早出晚歸,沒有多少時間同老人聊天,這酒一喝,倆人話匣子都打開了。
老人把自己的家世和兒子的情況都給顧竹軒說了,顧竹軒這才明白老人的兒子正是那個大人物顧祝同。一拍腦袋連說:“糊塗,湖塗。”其實老人平時也說了不少他兒子的事,隻是顧竹軒沒敢往高處想,因此這耳進那耳出。明白了老人是何許人,問題就簡單了。顧竹軒馬上就打聽到顧祝同的住址,回來後他準備了一些菜,又請老人喝酒,說他的一朋友已打聽到他兒子的住處,明天他先去看看,設法找人通報進去,再回來送他過去。老人一聽很高興,也覺得這個年輕人安排有道理,因為就這樣直接去,看門的不知底細,不一定會讓他們進去。第二天,顧請了一個稍有點身份的朋友,也是幫會中兄弟,他自己扮作親隨,來到顧公館。見到顧的副官,沒說什麼遞上一封信,請他轉交顧長官。信中隻簡單提到顧長官父親已到上海,現暫住同鄉家中,並寫了詳細地址。顧竹軒有個計較,他不願日後那人覺得他想巴結高官,迫不急待。而且在江湖上,幫別人一點小忙,就想別人報答是很不義的行為。他與朋友去送完信,就自己拉車去幹活了,此後幾天都一直住在另一個朋友家。顧祝同接到信,立即派人去接他老爹來府,不在話下。第二天,老人給兒子詳細談了此次來上海經過,當然顧竹軒的名字也輸進了顧長官的腦袋。顧祝同覺得此人講義氣,頗有好感,有心幫助他,老人也一再要他派人去找顧竹軒一起來府一敘。可是派人去了幾次均未找到,問鄰居,都說好多天未見回來,這更增加了顧祝同對他的好感。顧祝同這樣的人物,平時有多少人像蒼蠅一樣往上沾,而眼下這人不但不往上靠,反而躲,所以顧祝同更要找到顧竹軒。
顧祝同派人打聽,終於找到顧竹軒。由他爹帶著侍衛副官親自來請顧竹軒。顧竹軒那天坐在屋裏眼皮直跳,正不知是福是禍,看見外麵那麼氣派的一輛小汽車開到,心想大福大貴的日子要開始了。遂穿戴整齊,隨車前往顧府。到了顧家,顧竹軒於席間表現還算得體。他到上海時間不短了,已有些見識,談吐很有分寸。顧祝同想幫他在軍中謀個差事,可顧竹軒考慮自己混社會這麼長時間了,受不了軍中約束,想依靠顧長官支持搞點自己熟悉的行業,賺錢掙點資本,再幹大事。所以當顧祝同的老爹問他將來打算時,他就說想開一個車行,做個小老板,出租黃包車。這當然是小意思,不久顧竹軒的車行就開業了,包車行也就成了日後顧竹軒幹大事業的資本。現在他終於有了點身份,就逐步擴大自己的影響,拜了青幫另一支派的有名望的首領曹煥智為師,後開香堂,廣收門徒,漸漸地成了上海青幫中僅次於三大亨的、能控製各種黑道買賣的大頭目。抗戰勝利後,“蘇北大亨”顧竹軒在上海灘的地位更是直線上升,連黃金榮和杜月笙這些人也不敢隨便碰他。顧竹軒的車行因有人支持,發展很快。他覺得光做一種生意難成大事,就是上海的所有黃包車都歸了他,也算不上真正的大亨。他一直打主意要開辟另一塊天地。一天下午,他去利達飯店會客,與客人同在飯店餐廳吃飯。當顧出去接個電話回來,發現桌旁多了一個女人,約二十六七歲,年輕少婦頗有風度。客人介紹說這是他一個朋友的前妻,在此巧遇。顧竹軒雖認識不少女人,可這少婦的風度還是把他鎮住了。倒是這位女士老練成熟,幾句話把顧竹軒抬得輕飄飄,然後一聲“拜拜”,少婦邁著頗藝術的步點,咯噔咯噔走了。
顧竹軒待少婦一走,回過神來,忙問客人這少婦究是何人。客人當然要討好顧老板,把此女身世描述一番。顧竹軒當晚便鼓足勇氣找上門去,如此一來二去,兩人成了相好。這是顧竹軒一生中第二次好運氣。這少婦是個有錢有貌有本事的人物。她對顧竹軒敢打敢衝的好漢風格很欣賞,自己又有經營產業的經驗,很快使車行生意擴大到整個上海。她一直勸顧竹軒眼光放遠些,要做大生意。顧也讚同,隻是一時還無機會進入其他行業。這一天,顧竹軒遇到一個朋友,此人是個巡警,專管南京路一帶茶樓、戲院。兩人多日未見,提議找個地方喝兩杯。兩人邊飲邊談,顧談了他有再幹其他行業的意思,那巡警當時就說:“兄弟,你別急,我幫你想個好主意。你看黃金榮他們開戲館很來錢,你為什麼不能開一個。”顧竹軒聽了當即搖頭道:“你別說胡話了,南京路這一帶是寸土萬金,買地造房要好多萬,我開個車行,到哪兒弄這麼多錢。”他的朋友擋住他的話頭,胸脯一拍說道:“對朋友我決不胡說,現在丹桂斜對麵有塊地,是公董局圈了的,現在他們想賣。我想辦法保證幾千塊就能買下來,你放心。”朋友看出他是因缺錢為難,所以猶猶豫豫,就幹脆徑直找到顧的相好,即那個少婦,那女人完全讚成,拿出積蓄,把地買下了。不久,一座很有氣派的大劇院蓋了起來,顧請人給劇院起了個名叫“天蟾舞台”。戲院一開張,因為地段好,經營也不錯,一下子發了財。正當顧竹軒財運亨通,準備要大幹一場的時候,黃金榮派人請他去,開口就對他說:“你那個天蟾舞台恐怕保不住了。”開始顧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不料黃金榮接著說道:“你們劇院附近有個永安公司,對吧?他們想要你這塊地方蓋大樓。這公司在英國注冊,公董局準備出價收回這塊地皮。租界是洋人作主,我們也無力幫你。”顧竹軒一聽就涼了,心想好不容易有點大搞頭了,又碰上這等倒黴事。滿麵愁容來到他的相好那裏,一迭聲地說:“完了,完了。”誰知他的相好樣子倒滿開心。她在顧竹軒額戳了一指頭開導他道:“你這人可真沒見過世麵,地是你的,別人要買就買?”顧很沮喪地說:“永安公司後台是英國總領事,我跟他們鬥,還不是個輸。”那位少婦很有主意,說道:“理在你這一邊,大不了上法庭打官司。
洋人的法庭是認理不認人,就是倫敦市長沒理也不一定能打贏官司。”這一下顧竹軒來了勇氣,當場表示要拚老本打贏這場官司,爭這口氣。決心已定,倆人商議去請上海灘與洋人最有關係、又最不怕洋人的虞洽卿老先生出麵為他們請幾位洋律師,準備就緒後,一狀告到英國駐上海的總領事館。領事館這批人原是永安公司後台,當然向著公董局。幾天後批文下來,說什麼該地原係公董局產業,現在應由雙方協議備價贖回。顧請問他的洋律師穆安素,這是什麼意思。洋律師告訴他,他如果願意接受此項裁決,公董局將賠償他的地皮價款,但不能包括地上建築,上麵建築由顧先生自行處理。顧竹軒一聽就火了:“不管地上建築,難道我能把房子搬走?真是欺人太甚!”不過這一回倒逼得顧竹軒背水一戰非得把官司打下去。穆安素是職業律師,他希望顧竹軒把官司打贏,一是可得一筆可觀的酬金,再則也可提高自己的名望。因為中國人與洋人打官司,曆來總是洋人勝訴,他若打贏這場官司,就開了一個先例。他告訴顧竹軒,總領事無權最終裁決,他的裁決要有大使或公使一級批示,才能生效。若公使裁決結果你仍不服,還可告到倫敦大法院,那裏才是最終裁決的地方。不過他補充說:“如果官司打到倫敦,將隻能用外幣付費,花費很大。您若決心把官司打到底,我願意為您效勞,請您考慮一下告訴我。”顧竹軒能在上海灘立住腳根,靠的就是一種狠勁,他已經橫了心,傾家蕩產也要把官司打到底。從穆安素那裏出來,他直奔阿德哥虞洽卿家裏請教。虞洽卿鼓勵他道:“竹軒,這官司到這份兒上,隻能進不能退,一退連你的地皮錢也拿不著了。這次你敢把狀告到北京,告到倫敦,已是租界中轟動的大事,涉及國際視聽,英國人現在不能亂來。這件事我仔細想過,你合理合法。外國人司法不受行政指揮,我幫你造輿論,這官司很大可能會贏。”顧竹軒隨即正式向北京英國公使上訴。公使早已聽說了這樁案子。他覺得真要鬧到倫敦去,輿論上對英國人太不利,不如派人私下調解為好,況且此事英國人不占理,鬧得越大越沒什麼好處。他電告上海領事館,要求他們派人與顧竹軒協商,爭取勸顧謙讓,給予一定的補償。領事館與公董局商議後,派了一個洋董事來找顧竹軒,還想強詞奪理為公董局開脫。
顧竹軒有了些與洋人打交道的經驗,膽氣越來越壯,他明確提出兩種解決辦法,一是不讓,也不要任何賠償;二是若一定要讓,必須在市中心建一座三層樓的大戲院作為賠償。此兩條若不接受,就要把官司繼續打下去。洋董事一看顧竹軒不好對付,就想嚇唬他一下,“據我的經驗,將來的裁決恐怕很難滿足你的要求,我勸你還是三思而行!”顧竹軒吃軟不吃硬,一聽這話火就上來了,大聲道:“我顧某不在乎傾家蕩產,大不了再做個窮光蛋。這場官司我要打到底,決不退讓!”一下子狀紙又飛到倫敦。這些天顧竹軒在心裏七上八下,在等待命運的裁決,因為隻要一敗訴,顧就一無所有,多年的努力就要付諸東流,一連幾個月過去,杳無音訊。這一天他已不抱任何希望,準備另找出路。請了幫他買地的那個巡警在家中吃飯,商議將來的去向。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是他相好的聲音:“竹軒,好消息,你快到我這來。”說完就把電話放了。顧竹軒摸不著頭腦,驅車來到她家,進門見他的心上人眼裏含著淚,手裏拿著一張紙,嚇了一跳,搞不清是福是禍。這當口兒,標準的仿宋體映入他的眼簾:“顧竹軒先生,您的上訴經本院終審裁定,公董局違約拆遷不合法,應賠償損失費10萬元,由您另擇新址,重新修建天蟾舞台。”顧竹軒一下子把他的相好抱起來,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原來他的相好出身世家,上麵有人,正式通知未到,已托人搞到了裁決書的中文副本。這場前所未有的洋官司終於打贏了,顧竹軒在上海一下子家喻戶曉。顧竹軒並不總是有好運氣,他也有倒黴的時候。他一生中最不露臉的一次是栽在了黃金榮手裏,蹲了半年大獄。原來在上海灘演京劇的場所,就數黃金榮的共舞台和黃金大戲院有名,黃金榮在黃楚九死後還接管了“大世界”遊藝場,成為上海娛樂行業的霸主。後來殺出個顧竹軒,搞了天蟾舞台等幾處戲院,都很紅火,且顧竹軒占碼頭根本也不看黃金榮臉色,黃早就想找機會收拾這個“蘇北大亨’了。顧竹軒早年創業時,有個好朋友蘇北同鄉唐嘉鵬,顧與唐還多少有點親戚關係。他們都是青幫兄弟,顧竹軒開設天蟾舞台時,唐嘉鵬為他到處奔走,出力不少。戲院建成後,顧覺得唐雖能幹,但搞戲院經營不適合,僅給唐當了個稽查,唐十分不滿,一氣之下,又投拜到黃金榮門下為徒。唐在黃金榮手下幹得賣力,他為黃金榮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綁架尹啟忱的兒子。尹是蘇北人,同顧竹軒家有姻親關係,其時在上海做寓公。顧竹軒在此事發生後與唐嘉鵬矛盾更深。
唐嘉鵬因幹了幾件漂亮活,很得黃金榮器重,後來黃金榮委任他做了“大世界”遊樂場的經理。唐當上經理後,不可一世,利益獨吞,目中無人,引起了幫中其他人的嫉恨。當時黃金榮的徒弟分兩幫,一幫以唐嘉鵬為首,另一幫以陳榮生為首。黃把大世界經理職位交給唐嘉鵬,陳很惱火,就跑到老板黃金榮那裏打小報告,說唐嘉鵬對師傅的兒媳婦李誌清有不良企圖。不料此事被唐嘉鵬聽說了,一怒之下,派人將陳榮生暗殺在天蟾舞台後門。陳榮生的師弟許福保為陳榮生報仇,也將唐嘉鵬暗殺,地點也是天蟾舞台,不過這次是前門。事情發生後,黃金榮並不為唐之死惋惜,因唐當了經理後太得意,得罪人太多,又風聞與李誌清有染,黃金榮早就想把他給撤了。黃金榮幾位謀士出主意可用唐之死治一下顧竹軒,黃金榮覺得也是個機會,就通過租界巡捕房抓了顧竹軒拘留審查,理由有三點:一是唐嘉鵬死在顧竹軒的天蟾舞台門口,且兩人過去矛盾很深;二是許福保殺唐前曾去找過顧竹軒;三是殺人凶手也是蘇北人。開始,法院判顧竹軒入獄一年後,顧的家人和徒弟紛紛上訴,告初審判決證據不足,最後,國民黨最高法院作出終審判決,確定無罪釋放,所以顧竹軒隻蹲了近半年班房,黃金榮在初審後這段時間,也覺得事情有點做得太過分,又收了顧竹軒徒弟的厚禮,在上邊進行疏通,終審判決才免了顧竹軒半年牢獄之苦。6.老太爺收徒開香堂青幫的規矩不像洪門那樣嚴格,對外也不像洪門那樣防範森嚴。這是因為青幫早期就不是一種被嚴格查禁的政治組織,其幫會的基本宗旨沒有很強的政治性。青幫的基本宗旨是:“義氣團結,互幫互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青幫組織中有所謂“十大幫規”和“十戒條”之類,若人人真能遵守這些幫規,那真成為大善人了。實際上,青幫在早期階段,對幫規還看得較重。後來,在上海青幫大發展時期,由於幫會成員的成分複雜,以及當時的社會環境,嚴格執行幫規已經不可能了,大家也就看得淡了。比如黃金榮,連是否加入過青幫都沒有搞清,就大收徒弟,真使人啼笑皆非。
青幫曆史上,有許多江湖黑話、暗語、“切口”,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用幫中特有的語言相互問詢,例如家中來了客人,隻要來客把帽子朝上(代表船),用手絹(代表錨)往帽子上搭便知是否要求在此吃住。如果手絹全搭進帽內,這就告訴對方,不必準備吃住,坐一會就走;若將手絹一端搭在帽簷上,另一端搭在桌麵上,表示“下錨”,即今天不走了。青幫曆史上一直延續下來的一項重要的活動就是收徒儀式,即所謂上“香堂”。投奔青幫。有兩道手續。第一步是上小香堂,拜師父做門生,算是預備考察階段,這一階段大約三到五年。青幫後期對考核不太看重了,自然這個階段就大大縮短,又有些高官或文化人加入青幫都各有目的,一直就隻是門生,故更無所謂考察。要做門生較簡單,若你要拜某人為師,隻需找該師傅兩位徒弟做介紹人,由他們向師父推薦,師父同意後,就擇時機搞一個小小的儀式,這就是上小香堂。在上小香堂前,要先寫一個拜門帖子,帖子格式固定。大致如下:門生×××,××歲,由××、××介紹,自願拜在×××公麾下為徒,終身聆訓,聽候驅策。帖子寫好後,備上一份禮物,由介紹人領到師父家拜門。麵見師父要一跪三叩首。然後入座由師父問幾個問題,無非是家庭、個人背景之類。這時司儀在佛堂上燃燭焚香,拜師者要上佛堂向祖師爺行大禮,麵向如來佛三跪九叩首。接著由司儀帶領,向引見的師兄行大禮,儀式就算完成。最後,作為禮節,新入門的徒弟將由司儀領著去拜見師母,也是行一跪三叩的大禮。上過小香堂的人,才剛剛入門,叫作“一隻腳門裏,一隻腳門外”。這時的師父還不傳授幫規海底,初入門者對幫會內部還了解不深。但隻要上過小香堂,就被幫中其他人認做自家人,幫中稱“家裏人”。同一個師父的徒弟之間稱為“同參兄弟”,對幫外人則稱之為“空子”。
一個門生,經過一段時間考察,師父認為門生可靠,考察合格,便準許門生上大香堂,正式履行收徒儀式,這時才算是真正的青幫弟子,可以稱“徒弟”了。但開大香堂正式收徒,這入幫的第二步程序較複雜,花費也很高,不能經常舉行,隻是有了合適機會,並同時有一批門生正式入幫時才舉行。開香堂不是公開慶典,不論在清代還是民國時期,一般都不公開舉行,總是選擇較僻靜之處和夜深人靜之時。開香堂招收徒弟時,必須有三個師父,一是“本門師”,也就是徒弟要拜的老頭子,另一個是“引進師”,即介紹人,還有一個叫“傳教師”,負責主持整個儀式,並傳授幫規。上香堂有一個規定,就是上述三個師父所謂“幫口”必須有所不同,換句話說,三個師父要屬於不同的幫口。幫口的涵義是這樣的:早期糧幫,按歸口分為三十六幫半,每幫擁有自己的船隊,象征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幫名再按“江淮”、“興武”等各由一排到十二,形成所謂“江淮四”、“光武六”各幫口。在開香堂時,有一項儀式是三個師父分別交待自己的幫口和三代姓名籍貫,因三個師父不屬同幫,故稱“三幫九代”。這“三幫九代”加上“十大幫規”是徒弟們必須熟記在心的。為了清楚說明上大香堂的過程,這裏根據史料,大致描述1935年張仁奎辦的一次大香堂。
大約是1935年春天,張仁奎決定搞一次上大香堂的儀式。提前一個月,張的門徒已著手準備。開大香堂前十天左右,張老大爺在各省的徒弟和門生都陸續趕到上海來參加盛會。所有的門生和徒弟自然不能空著手,都備有賀禮,按通例一律送錢。按能力大小,多者千元,少的十元。這些禮物,都充做開大香堂的費用。大香堂就在張府舉行,來參加的有徒眾數百人,像韓複榘、黃琪翔等外省大人物均委托同參兄弟代表送禮參加。上海青幫名人黃金榮、陳世昌、楊虎等於晚八時都來到範園張府。一般說,開香堂時,除了三位師父和投師的人外,其他人若參加,都稱做“趕香堂”。來者多屬於前往捧場道賀,即所謂“幫場架勢”的,大多數是開香堂老頭子的故交;或雖無交情,但因某種考慮特別邀請來的,也有不請自來想拉關係的。所以,上海青幫巨頭開香堂往往各色人物雲集。香堂正中懸掛著羅祖畫像,供桌上從左到右依次是錢祖、翁祖、潘祖之神位,神位前供幹果四包,葷素菜八件。在門外設有“陳四小祖”神位,設香爐供四菜。這陳四就是本章開頭說的陳園,可以說是青幫的第一個徒弟,後來因犯幫規被革出師門,但陳園於青幫有大功,且是整個青幫的開山弟子,所以給他供一份香火,以為紀念,但因已不算青幫中人故將神位放在門外。那次的大香堂本命師(本門師)是張仁奎,屬興武六幫;傳道師樊錦臣,屬嘉海衛幫;引見師高士奎,屬江淮四幫。三位師父入堂之後,由二位先進山門的老資格徒弟擔任香堂執行兼司儀。他們燃點五束用紅紙條裹著的香燭插在桌下的香爐內,名喚五指抱頭香,香的安排象征幫中兄弟抱頭團結。然後司儀口稱:“請本命師張師父孝祖。”張仁奎便在翁、錢、潘三祖師神位前三跪九叩首。依次樊、高二位師父依此辦理。接著三位師父到門外陳四小祖神位前行一跪三叩首大禮。三位師父回入香堂,在香案左邊就座。司儀又宣布:“各兄弟孝祖。”站在堂前的百十位徒弟一起跪下行大禮。對三位祖師大禮畢,全體原地麵向門外小祖神位行大禮,然後,全體起身立於堂前。這時司儀請三位師父移坐在香案前正中位置,宣布:“各位先進老大參師,新進弟兄陪拜。”於是全體跪下,再行大禮。站起後,先進老大立於兩旁,新上大香的立於正中。司儀又說:“各位新兄弟行拜師大禮。”諸新徒再行大禮。禮畢,司儀宣布:“各位新兄弟跪下受訓。”各位新兄弟又聽命跪於堂前,由執事把桌下五指抱頭香提起給每一位新上大香者各一支,用心執於麵前受訓示。三位師父每人講幾句,再由司儀每人發給一份油印的十大幫規和三幫九代的名單。
張仁奎開言道:“這是我們門裏絕密之寶;要妥為保存,不得對外泄露,上不可告訴父母,下不可告訴妻女。你們隻要牢記三幫九代,腰中不帶柴和米,走遍天下有飯吃,這就是你們的終身飯碗,切記切記。”儀式的最後一步是新兄弟向三位師父的謝恩,再來一次三跪九叩首,再向各位先進老大行見麵禮,接著各位先進老大一同向三位師父道喜,這時司儀焚紙馬宣布禮畢。大夥由司儀領著,新兄弟在前,老兄弟在後,去拜見師母,全部過程結束。接下來是非正式的活動,因為時間已是午夜,司儀對大家宣布,師母已備好元宵,請大家入席團圓。第二天上午大家一起又在範園吃團圓酒,新老兄弟坐在一起親若家人,氣氛很有喜慶的味道,席間還有許多名人出席前來捧場。最後與師父一起合影留念。在這之後,新徒弟集資設宴向各位師父謝恩,至此全部大香堂正式、非正式活動就圓滿結束。青幫開香堂的儀式是很能代表舊中國幫會特色,具有濃厚的封建色彩,又集中顯示了幫會與其他社會組織不同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