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筆名
在假名中，產生得最晚而影響最大的莫過筆名。筆名就是發表作品時使用的假名。它和化名本質上沒有多大差別，隻是使用的場合不同而已。例如魯迅先生曾於1928年2月11日給《大江月刊》寫了一封信，署名“封餘”，顯然這是化名；同年11月，魯迅又發表了譯詩《跳蚤》，署名也是“封餘”，這個化名又成筆名。
我國古代的自號多是文人所為。文人立號的一個目的，就是用在自己的作品上。這種使用有兩種情況，首先是將自號冠於書名，表示某人的作品。例如：
（範成大號石湖居士，作品為《石湖集》
陳人傑號龜峰，作品為《龜峰詞》
戴複古號石屏，作品為《石屏詩集》
馮班號鈍吟老人，作品為《鈍吟全集》
高觀園號竹屋，作品為《竹屋癡語》
萬斯同號石園，作品為《石園詩文集》
洪亮吉號北江，作品為《北江詩話》
黃升號花庵詞客，作品為《花庵詞選》
李曾伯號可齋，作品為《可齋雜稿》
程本立號巽隱，作品為《巽隱集》）
在序跋中，他們往往又標出自己的姓名。
後來，許多文人在作品上的署名也喜歡使用自號。但這些自號還不是筆名，因為作者的動機是標榜自己，而不是隱匿自己的真實姓名。最顯著的特征就是自號可以和姓名連用。如清代畫家王X?在作品上署名為“耕煙散人王X?”，前麵是自號，後麵是姓名。不過，這種以自號署名的方法，對筆名的興起起了直接的推動作用。特別是那些不和姓名連用的自號，可以說就是筆名的雛形。那些不和姓名連用的自號多半見於文學類的小說。早期的小說屬於市井文化，登不得大雅之堂。這很可能是小說作者用自號署名的原因。在我國封建社會裏，人們十分看重表示血緣關係的譜名（也即正式的姓名）。小說作者使用自號而不用姓名，其動機主要是避免玷汙自己的姓名，不使自己的姓名和那些未入流的文字作品發生直接的聯係。例如：
（《禪真逸史》，清溪道人著
《醉醒石》，東魯古狂生著
《今古奇觀》，姑蘇抱甕老人著
《金瓶梅》，蘭陵笑笑生著
《兒女英雄傳》，燕北閑人著
《鄰女語》，憂患餘生著
《何典》，過路人著
《花月痕》，眠鶴主人著
《六月霜》，靜觀子著
《彭公案》，貪夢道人著）
這種署名，即使作者就是為了隱匿自己的姓名，至少給人的感覺不是純粹的筆名。
清末以來，由於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報紙、雜誌相繼在我國出現。一些文人起初很喜歡使用自號式的筆名。但這種自號式的筆名很快便為那些下流文人所壟斷。他們使用自號式的筆名，專門發表一些庸俗無聊的小說，使自號式的筆名也染上庸俗無聊的色彩，為正直的文人所不齒。一些正直的文人偶或使用自號式的筆名，也並不是很認真的，多半含有揶揄調侃的意味。例如茅盾曾用過“馮虛女士”的筆名，這是針對當時一些男性文人喜歡用“××女士”做筆名的風氣，故意開個玩笑。所謂“馮虛女士”，意即憑空捏造的女士，根本不存在的女士。魯迅先生在《阿Q正傳的成因》中說：“我所用的筆名也不隻一個：，神飛，唐俟，某生者，雪之，風聲；更以前還有：自樹，索土，令飛，迅行。魯迅就是承迅行而來的，因為那時的《新青年》編輯者不願意有別號一般的署名。”他的話十分清楚地劃清了以自號為筆名和以化名為筆名的界限。
“五四”以來，我國的筆名主要是化名的形式。采用化名形式的筆名，最早大概要算清代的散文家戴名世，不過他的筆名是別人為他取的。由於他在《南山集》中使用了南明三王的年號，因而遭劾下獄，並被處死，其作品自然成了禁書。後世王先謙編選《續古文辭類纂》，選用了他的文章，為了避免株連，就把戴名世的名字改為宋潛虛。盡管戴名世的筆名不是個人所為，但他的筆名是我國筆名真正的源頭。
我國筆名的興起，正是由於反動統治者大興文字獄而造成的。茅盾在《寫在〈蝕〉的新版的後麵》詳細地介紹了取用筆名“茅盾”的經過：
2一九二七年八月，我從武漢回到上海，一時無以為生，朋友勸我寫稿出售，遂試為之，在四個星期中寫成了《幻滅》。那時候，隻有《小說月報》還願意發表，葉聖陶先生代理著這個刊物的編輯。可是，在那時，我是被蔣介石政府通緝的一人，我的真名如果出現在《小說月報》，將給葉先生招來麻煩，而且，《小說月報》的老板商務印書館也不會允許的；為了能夠發表，就不得不用個筆名，當時我隨手寫了“矛盾”二字。但在發表時卻變為“茅盾”了，這是因為葉先生以為“矛盾”二字顯然是個假名，怕引起注意，依然會惹麻煩，於是代我在“矛”上加了個草頭，成為“茅”字，《百家姓》中大概有此一姓，可以蒙混過去。
魯迅先生在《偽自由書前記》中說：“因為我舊日的筆名有時不能通用，便改題了何家幹，有地也用幹或丁蔭。”許廣平在《略談魯迅先生的筆名》中，進一步解釋道：
2這不能通用的原因：是190年月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呈請通緝之後，先生一切向社會表見的機會都暗中受壓迫。不準學校請他講演，他的書無端受郵局扣留，有的地方甚至連《呐喊》是紅色封麵也禁止了。這種不可理訴的待遇，隻得改題筆名，以免編者受累。用得最多的是何家幹三字。
上述材料充分說明，筆名同化名一樣，都是為了隱匿真實姓名而使用的假名。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筆名是一切進步文人同黑暗勢力進行鬥爭的重要武器之一。有人統計過，魯迅先生一生中用過的筆名，大約共有146個，這不僅在中國，在世界文學史上也是空前的。
從1949年以後，筆名的使用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盡管用筆名隱匿真實姓名這一點沒有改變，但隱匿真實姓名的目的卻不同。有的人是因為對自己的姓名不滿意而使用筆名；有的人隻是希望用筆名作為自己新生活的良好開端；有的人則是追求新奇而已；也有的人因為某種原因，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某篇文章是自己發表的，所以使用筆名掩人耳目。因此，許多人在發表文章時用了筆名，在其他場合裏，對自己的真實姓名並不諱言。特別是那些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他們的真實姓名總會通過新聞媒介公之於眾的。
兩個時期的筆名盡管在使用上有差異，但擬定筆名的方式和筆名的模式基本相同，因此沒有必要分開討論。
作為假名的一種類型，筆名也可以分為姓名模式和非姓名模式。例如：
（1）姓名模式
A.（曹聯亞筆名曹靖華
陳增鴻筆名陳白塵
王壽華筆名王若望
周紹儀筆名周立波
吳熙成筆名吳伯蕭
郭恩大筆名郭小川
蔡南冠筆名蔡儀
馬千木筆名馬識途
丁明哲筆名丁力
關東彥筆名關沫南）
（徐嗣興筆名路翎
餘昭明筆名葉紫
張乃瑩筆名蕭紅
萬家寶筆名曹禺
蔣海澄筆名艾青
林覺夫筆名秦牧
蔣偉筆名丁玲
楊鳳岐筆名歐陽山
曹京平筆名端木蕻良
姚自珍筆名羅洪）
上述筆名均有姓有名，是筆名中最常見的類型。魯迅在《致宮竹心函》中說：“魯迅就是姓魯名迅。”他的話道破了這類筆名的構成。不同的是A類的筆名保留了原姓，類的筆名則重新換了一個姓。這種筆名由於采用姓名模式，如不加以說明，很難為人識破。這是葉聖陶為什麼要把“矛盾”的“矛”改為“茅”的原因。魯迅先生的好友許壽裳在《魯迅的生活》一書中說，魯迅曾告訴他，陳師曾（衡恪）送給魯迅一方石章，並問刻作何字，魯迅說，你叫做槐堂，我就叫俟堂罷。這個“俟堂”顯然屬於非姓名模式，由於“《新青年》編輯者不願意有別號一般的署名”，故魯迅先生將“俟堂”二字顛倒過來，並把堂字改成唐，於是“唐俟”這個筆名就問世了。因為“唐俟”屬於姓名模式，《新青年》的編輯者當然可以接受了。這看來近似文字遊戲，卻是對筆名的兩種模式的最好說明。
（2）非姓名模式
A.（郭安仁筆名麗尼
柳亞子筆名青X兕
趙平複筆名柔石
蕭子嶂筆名愛梅
聶紺弩筆名耳耶
聞一多筆名夕夕
李鶴城筆名月樹
許地山筆名落華生
黃潮洋筆名碧野
錢鍾書筆名中書君）
.（周樹人筆名
沈雁冰筆名
嚴漢民筆名A
李堯堂筆名P.
蕭植蕃筆名Eiiao
馮承植筆名CP
蔣漲澄筆名OA
羅大剛筆名ONAA
傅乃琦筆名N
王名衡筆名UaнЛaн）
上述筆名共同的特點是不像一般的姓名，用做文章的署名，一眼便知其假。從A類看，取這樣的筆名多半是為了突破姓氏的束縛，使筆名完整地表達某種意義。例如，聞一多筆名夕夕，是將多字拆成兩個字；黃潮洋的筆名碧野，是取碧綠的原野之義。在非姓名模式的筆名中，這種類型占絕大多數。類筆名是用字母表示，有英文字母、法文字母、俄文字母。這種筆名盡管有的是縮寫，有的是漢名的音譯，但對中國一般的讀者來說，那隻是一些符號。從某種意義上看，這種筆名具有代號的性質。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這種筆名使用的範圍不廣，隻是某些人偶爾為之而已。從1949年以後，很難再發現有人使用這種筆名。
筆名和化名同屬於假名，二者有時很難區分開。但筆名畢竟不是化名，至少在命名時，人們對二者是有所區別的。化名一般用來應付某種對自己不利的情況，用過之後，便可以拋棄。因此，化名的擬定往往比較隨意。尤其那些應付緊急情況的化名，有時隻是隨機應變、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筆名則不然，它要印在書刊上，其影響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製。因此，筆名的擬定往往比較認真。取筆名的人總是希望自己的筆名能含蓄地表示點什麼，即使不表示點什麼，也希望自己的筆名能給人以新穎感。這樣一來，筆名的擬定方式就必然比化名複雜得多，也靈活得多。要想把筆名的擬定方式全部概括出來，是非常困難的。我們隻能就多數筆名的情況，探索總結其中的主要規律。筆名的擬定方式大致可分以下兩種：
（1）筆名同本名有聯係。
所謂本名，包括姓、名、字、號。這種筆名的擬定，是以自己本來的姓、名、字、號為出發點，使筆名保留它們的某些痕跡。由於這些痕跡，便使得筆名和本名保持著藕斷絲連的關係。這種關係有以下五種類型：
〈1〉筆名和姓名發生聯係。例如：
2戴望舒筆名艾昂甫
艾和戴疊韻，昂和望疊韻，甫和舒疊韻。這是采用音轉的方法擬定筆名。
張永年筆名席外恩
張永年三字的英譯縮寫為CYN，再音譯為漢語便是席外恩。
李耀南筆名李嶽南
筆名隻改動原名的一個字，而嶽和耀雙聲，借以表達對民族英雄嶽飛的敬仰，以及抗戰到底的決心。
劉日波筆名流波
流係劉的諧音，波則是原名日波的省略
李季筆名裏計
這是用兩個同音字代替原來的姓名。
上述筆名主要是從聲音上同原來的姓名保持聯係。由於受聲音的局限，這類筆名很難隱含什麼意義。
2蔡南冠筆名蔡儀
《左傳成九年》：“晉侯觀於軍府，見鍾儀，問之曰：
‘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以儀易南冠，正取南冠鍾儀之義。姓氏則不變。
劉蘊華筆名柳青
柳和劉諧音。青和蘊華意義相關。青葉蘊華，也即“綠葉扶紅花”之義。
陳其通筆名陳貫之
《論語裏仁》：“吾道一以貫之。”“貫之”由此而來，說明“其通”的原因，猶言貫其通。姓氏則不變。
卜成中筆名孫用
據《說文解字》，用字“從卜從中”。因而把姓名中的“卜中”二字合為用。姓則用母姓。這個筆名雖然姓氏與
本名無關，但原來的姓名都包含在筆名之中。
蔣海澄筆名艾青
依蔣海澄的故鄉浙江金華的口音，艾青係海澄的諧音。而艾字又是“蔣”字下麵的“將”字叉（×）掉了，以表示對蔣介石的反動統治的強烈憎恨。
上述筆名主要是從意義上同原來的姓名保持聯係，或者從意義和聲音兩方麵同原來的姓名保持聯係。其中孫用這個筆名看上去很平常，但能把姓名巧妙地嵌進用字裏，也可見其用心良苦。
〈2〉筆名和原姓發生聯係。例如：
2張心遠筆名張恨水
這是直接使用原姓
丁明哲筆名白丁
這是以姓為名，又用唐人劉禹錫的《陋室銘》之典：“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白丁”就是指平民百姓，用這個筆名意在表示自己要用筆為大眾服務的決心。
馬千木筆名馬識途
保留了原姓，卻又巧妙地截取成語“老馬識途”的後三字，使原姓在筆名中產生新的意義。
李涓丙筆名李滿天
保留了原姓，卻又巧妙地截取熟語“桃李滿天下”中間三字，使原姓在筆名中產生新的意義。
譚正璧筆名譚雯
這也是直接使用原姓，隻是把雙名改為單名。
上述筆名的特點是，原姓在筆名中，不論用何種形式，總要出現。
（劉文銑筆名柳天垠
柳和劉諧音。
胡振邦筆名呼延青
呼和胡諧音。
秦浩筆名陳新
陳和秦疊韻。
趙景深筆名鄒嘯
趙字繁體字從走從肖，鄒嘯就是走肖的諧音。
馬書銘筆名莫韻
莫和馬雙聲。）
上述筆名的特點是，筆名和原姓保持聲音上的聯係。
2聶紺弩筆名耳耶
聶的繁體字是由三個耳字組成。耶字右邊偏旁俗稱
“大耳”，故“耳耶”也是三個“耳”。
萬家寶筆名曹禺
萬的繁體字作萬，上為草字頭，下為禺，拆成兩字便是草禺。但草禺屬於非姓名模式，為了變為姓氏模式，就取“草”的諧音字“曹”作為筆名的姓氏，便成為曹禺。
王慶墀筆名於一飛
王字去掉下麵的一橫，便是不太規範的於。“一飛”就是去掉一橫之義。
廖星光筆名羽山
廖字去掉廣和人，便是羽彡，彡和山諧音，故又作羽山。
舒慶春筆名老舍
舒字去掉予便是舍，再以“老”為筆名的姓氏。
上述筆名的特點是，筆名和原姓的字形保持聯係。
〈〉筆名和原名發生聯係。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