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酸話——溝通的障礙、身份的標誌(1 / 1)

我想,人說話的目的,除了少數例外,都是為了表情達意,與他人溝通,要作好溝通。就要使自己的語言為他人所理解,這是不言而喻的。令人遺憾的是,有些人在故意地製造語言差異,為溝通造成新的屏障。這些除了要瞞過圈外人的,行話之外,大多是為了表明其身分地位的“酸活”。

“酸話”這個詞並非杜撰,大而是由來已久。《鏡花緣》第二十三回的回目就足“說酸話酒保咬文”,文中活畫出熱衷於講“酸話”者的風采。

什麼叫“酸話”呢?雖然大多數人都能有所感受,然而卻很難下定義。大體上說是指不自然的話。自然的話屬於五味調和一類,不自然的話中有一種矯揉造作、令人流津倒牙的話,我們稱之為“酸話”(當然不自然的話中也有“甜話”、“苦話”之類)。試想,一位東北歌星,在台下她還用大大咧咧的東北話“侃山”,可是一到台,馬上換了一副嬌滴滴“廣味”嗓子,裝模作樣地向觀眾致謝。您聽了有什麼感覺?又如解放初期,貨真價實的伏地漢子,滿口京腔,可是一到正式場合(例如開會)講話時,立刻帶點兩湖口音。對此,您又作何感想?這類現象還可以列舉許多,非“酸”無以名之。歌星追逐廣味或港味(近幾年又有“國語味”)是為了標明其淵源,淵源正則價格自然高;學兩湖是為了表明身分(解放初入京高幹多來自兩湖),身分高則影響力就大,當然也還有虛榮在起作用。這與清代遊幕四方的紹興師爺愛卷著舌頭打“官話”(北京話)唬人一樣。

讀書人的身分標誌就是“書”,雖然在商賈駔儈看來,“書”與“輸”諧音,頗有幾分不吉利的色彩;而在書生看來,它是“不可須臾離也”的護身符。那些讀書入魔者還要時時流露出“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派,令人望而皺眉。五代南唐有位叫彭利用的書生,即使與家人奴仆講話也要引經據典,咬文嚼字。一次,鄰居失火,烈焰衝天,彭對仆人說:“煌煌然,赫赫然,不可向邇(不可逼近),自鑽燧(指燧人氏鑽木取火)以降,來有若斯(如此)之盛,其可撲火乎?”像這樣酷好“酸話”、不考慮溝通的人,真是應該燒死了事。

有位秀才到市上買柴,他叫道:“荷薪者過來!”賣柴人雖然聽不懂“荷薪”之類,但“過來”二字還是明白的,幹是把柴禾挑到秀才麵前。秀才看了看柴禾,便問道:“其價幾何?”賣柴的隻聽懂了“價”字,於是便說了價錢。秀才翻了翻柴禾,搖頭晃腦地說:“外實而內虛,煙多而焰少,請損之。”賣柴的隻見他口中嘟囔,卻一句也聽不懂,於是便挑著柴走了。(明趙南星《笑讚》)

這位秀才是一個酸話愛好者,就是買柴這種極普通的小事,他也要通過“酸話”,把它弄得十分複雜。他稱賣柴人為“荷薪者”,問價錢多少,用“其價幾何”?更可笑的是在砍價時竟用“請損之”,這樣,不僅沒有達到砍價的目的,反而把賣柴者氣跑了。如果秀才堅持講“酸話”的原則而不肯改正,那麼他在市上什麼也買不到,除非碰到一位與他有同好的買賣人。溝通的原則是拉近立言人與受言人的距離,而這位秀才竭力拉長這種距離,使其語言不僅不能成為溝通的工具,反而成為一種屏障。明人趙南星在評論《秀才買柴》時說,這位秀才喜歡“咬文嚼字”。其實,問題不在這裏。秀才之所以要把書麵語言用在日常口語之中,就是為了擺讀書人的架子,因為會說這些“酸話”是他們身分地位的標誌。

這等堅持說“酸話”的讀書人,大多巳沉淪下層,其經濟地位、社會地位巳經接近平頭百姓了(有的還不如),但他們又要與平頭百姓“劃清界限”,在不具備“劃清界限”的物質手段的情況下,隻好借助於這種把書麵語言搬入現實生活的作法,自覺得高於平民百姓,從而得到一些心理補償,即使妨礙溝通也在所不計。老百姓看慣了這種現象,稱這類人為“窮酸”,把這類行為叫作“酸文假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