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走了一個刮地皮(1 / 1)

過去也許真有體恤下情、愛民如子的地方官吏,當他們離任時,老百姓擁車遮道,不忍其去。但是這種佳話美談絲毫也證明不了封建時代官場的清明,它反而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官場的黑暗。因為世上貪官汙吏太多,偶遇較為清正廉明者,淳樸敦厚、把希望寄托於父母官身上的百姓就容易表現出感激的深情。這也是“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吧!中唐社會仍處於混亂之中,“虎而冠”者比比皆是,當華州刺史崔戎被調任為“兗海沂密觀察使”時,“州人戀惜遮道,至解靴斷蹬者”不肯放他走。這大約是實情,我們從他對家境貧寒、無依無靠的少年詩人李商隱的關懷愛護來看,他可能是個慈祥的老人。隻是從此以後,“脫靴”就成為官吏離任時必不可少的節目,即使送走的是貪官汙吏、百姓恨之入骨者,也要按照儀式表演一番。我們的傳統戲劇不像生活,而傳統的生活卻很像戲劇,任何大事、任何莊重的場合都需要表演。而且一經表演,任何荒誕、滑稽的事物便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使它變得生嚴、神聖起來。

“千裏作官隻為錢”,絕大多數的池方官都很清楚這一點,它對老百姓的危害也最大。因此,民間諷刺貪官汙吏的笑話特別多。如有個笑話說,一官離任時掘地皮三尺,最後連土地爺也隨之而去。有人還為貪官作《德政詩》雲:

來時蕭索去時豐,官帑民財一掃空;隻有江山移不得,臨行每入畫圖中。另外更有“五大天地”之說。言某官貪財虐民,百姓怨恨。當他任滿告別百姓時,人們送“德政碑”,上書“五大天地”。此官問四字何意?老百姓回答說:“官一到任,金天銀地;官在內署,花天灑地;坐堂斷案,昏天黑地;百姓含冤的是恨天怨地;如今交卸了,謝天謝地。”盡管老百姓痛恨貪官汙吏,但一些相應的節目還要恭敬如儀地演出。人們似乎早已抹去了生活實踐所激發的喜怒愛憎,隻是作為一個職業演員表演著劇本為他們提供的台詞和規定的動作。清代石成金在《笑得好·舊例》中說:地方官解任,有當地父老為之置酒送行。宴席上父老請官長脫靴,地方官推辭說:“我在此地當官,並未給百姓什麼恩惠,怎麼能當得起脫靴大典呢!”可是眾父老不答應,異口同聲地說:“這是曆來執行的規定,不能因為您的推辭而改變。”連被送的官推辭也不行,必要把戲演完。過去國人喜說中國是禮儀之邦,但這種“禮僅”很少是當事者情感的外化,而是一場場行不由衷的表演,因此,人們是不必認真對待的。

在《笑得好二集》中有《鄉人看靴形》的笑話,它借鄉人之口表達了百姓對離任地方官的態度。原先離任官吏表演完脫靴大典,要把靴子掛在衙門口,後嫌不雅,改為掛一方匣,外麵畫著靴形,表示內部有靴。《鄉人看靴形》說:有位鄉下人進城遊玩,拉了一個城裏人與之同往。他們走近城邊,看到城門外一個高杆架子上懸掛了一顆人頭,鄉下人大吃一驚。城裏人解釋說:“這是個強盜,他攔路搶劫,奪人財物,所以被判了斬首的罪,殺頭後,其頭便被懸掛示眾。”當兩人走到衙門前,又看見衙門外懸掛了一個小木箱,外麵畫著靴子的形狀,鄉下人點了點頭說:“這回我懂了,城門外杆子架上懸掛的是強盜的腦袋,匣內所藏一定是強盜的腳了。”

平民百姓對於離任貪宮汙吏的憎惡,在這故事裏表達得非常充分,詛咒他們應該像強盜一樣被梟首示眾。如果地方官未卸任,子民對他不能有所不滿,更不能說三道四,因為,他不單純是官,而且還是“父母”,子不言父過嘛!即使父母官出了大問題,子民越級上告,取得成功,父母官受了處分,告狀的子民也要受到處罰,這就是封建法律。不過父母官一旦卸任,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地方官離任是走了一個刮地皮,繼之而來的又是一個空肚鴨。封建時代,老百姓正是輾轉於刮地皮與空肚鴨之間。因此,偶而遇上一個較清廉的官吏,那真是曠古難逢,其事跡必然被好事者傳誦乃至誇大。這也是通俗文學中清官故事特別發達的原因,它反映了平民百姓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