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春節剛過,在國民黨遼西師管區當兵的表兄蔣慶雲找到了他,拉他加入國民黨軍隊。
蔣慶泉回憶說:“當兵可以有飯吃。後來去了南方,駐紮在長江邊上。都知道長江是守不住了,肯定還要往南撤。我想,再撤離家就越來越遠,而且我們老家都是共產黨的地方。我再跟著國民黨,就更回不了家了。解放軍是晚上過江的,這天白天我找到蔣慶雲說要回家。蔣慶雲說,你要跑我就槍斃你。我說我要回家,槍斃我也要回家!他就放我走了。
第二天白天,我走到一個叫老虎橋的地方。有過江的解放軍在那吃飯,我說我要加入解放軍!那時候也不換衣服,我自己還帶了一支槍。摘了帽徽,我就跟著解放軍追擊國民黨。領導看我腦子好使、學習快,就讓我當步行機員,就是步話機員。
雖然我一九四九年四月才加入解放軍.但一九五〇年十月就在浙江新昌入黨了,我表現很好,一共立了兩次三等功。我們部隊一直打到上海,又打到浙江,剿匪後駐紮在那裏。我當了解放軍,但離家也越來越遠。我本來想,打完仗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在部隊受到很大教育,解放軍是窮人自己的軍隊,我們還要解放別的窮人。老家土改又給了我家土地,我就老老實實地跟著部隊。
後來,在一九五二年我隨誌願軍到了朝鮮,是第一批輪換部隊。我們先在東海岸修工事,防止敵人登陸。十二月底,到“三八”線接替三十八軍防務。我們在石峴洞北山,對麵是美七師王牌。
經過幾天的戰鬥,傷亡很大,我們最後退到碉堡裏。除了傷員,就幾個人能打槍,我沒怎麼受傷,因為他們攔著我,讓我呼叫炮火。
我說往哪打,炮兵就往哪打。炮彈就打在我們附近,敵人不能過來。但是到第三次,我看不見咱們的炮了呀!敵人就在我們碉堡外邊十米的地方.圍著我們打.用機槍封鎖我們的射擊口。
我就向步話機喊,向我的碉堡頂開炮!我們不撤了,也撤不下去了,就戰死在這吧。那時候沒想別的,就是讓炮彈向我們開炮,把敵人也炸死。
但是,我還是沒看到炮彈。敵人第四次進攻時,堵著碉堡口拿火箭筒打我們。”
當時團部與蔣慶泉直接聯係的是步話機員陸洪坤。他回憶說,聽見蔣慶泉不斷報告敵人的位置: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最後說,直接向我的碉堡頂開炮。我問他,會不會對你造成影響?他說,別管了,快開炮吧!陸洪坤聽見蔣慶泉說敵人把炸藥吊到了碉堡門口,“炸我了!炸到我了!”還聽見他高喊:“共產黨萬歲!”
……一直到步話機中完全沉寂下來。
後來一直沒有發現蔣慶泉的遺體,但是他呼叫炮火與敵同歸於盡的事跡卻在步行機員中廣為傳播。洪爐根據對陸洪坤和另一位步話機員穀德泰的采訪,寫出了《頑強的聲音——記步話機員蔣慶泉》,政工機關也準備為他報功,並向軍內外宣傳他的英雄壯舉。
然而,就在五月,政治部傳來消息:在聯合國軍交換的戰俘人員名單中,有蔣慶泉的名字。
蔣慶泉回憶說:“當時昏昏沉沉地感覺有人倒拖著我的腿。四個敵人把我從山上架下來,我看到還有碉堡裏一起戰鬥的人也被俘了。敵人用卡車把我拉走。那天晚上敵人第一次審問我,問我去哪?我說我要回家!
我先被接到漢城的醫院,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後來轉到釜山戰俘營。剛到戰俘營時,戰友們不相信我,把我衣服都扒光來檢查。結果看見我有倆肚臍眼——另一個是刺刀紮的。後來又轉移到濟州第八戰俘營,我所屬的那個隊都是要回大陸的,曾今在戰俘營裏升五星紅旗。
為了升旗,犧牲了很多同誌。這都是我去了以後知道的。咱們在戰俘營有組織,領帶我們和敵人鬥爭,我都是參加過的。
送我們回來那天,板門店搭了一個很大的門。我把戰俘上衣脫了,使勁扔在地上。褲子沒敢脫,因為敵人不給發內衣。我就這樣光著膀子走過去了。
走過去,就抱著哭,那真是鬼哭狼嚎啊!一八〇師那個團參謀長是先回來的,他給我們講話,說祖國歡迎你們回來!我記得特別清:給我們發慰問品,有一盒‘大中華”,抽到這個煙,我們就是回家了。
按照當時的規定,被俘人員不得進行宣傳。洪爐寫好的通訊也沒能發表。後來擔任二十三軍軍長的黃浩在回憶石峴洞北山戰鬥時特別提到,雖然於樹昌‘與蔣慶泉事跡相同,被宣揚出去,而最早被發現的英雄蔣慶泉,卻被埋沒了,連他的名字都被忘了!我為此深深感到遺憾。當年的戰鬥中,有多少這樣的無名英雄”。
洪爐和戰友後來以於樹昌為主人公寫了一篇稿子,其中大部分文字直接取自《頑強的聲音吧》。這篇文章由《誌願軍一日》主編流量、申述將標題改成《向我開炮!》
《向我開炮!》被《人民日報》、《人民文學》、《中國青年報》等報刊發表,還被編入語文課本。幾年後,總政文化部編劇毛烽在改編巴金小說《團員》時遇到一個問題:原作為女主角王芳父女團圓的故事為主,哥哥王成是個過場人物,隻有幾行文字,並沒寫他犧牲的事跡。毛烽和導演武兆堤商量後,用“向我開炮”和楊根思的情節重新塑造了一個王成,從而突出“英雄兒女”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