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玉悠悠然走過去,微俯下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尚書大人,你也配說這八個字嗎?你做的那些事,有幾件是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亮出來的?不要太心痛了,這些東西本來也不是你的,你搶別人的,自然就有別人來搶你的,想開一點,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
一番話以循循善誘的口氣說出來,如教訓無知幼童,林尚書多年心血一朝全化流水,禁不起為他人作嫁衣的刺激,再聽他一番歪理,眼一翻,終於暈了過去。
“不是吧,這樣就不行了?”溫宣桑惋惜地湊過來看看,“本來還想找他聊聊呢。”
“聊什麼?貪汙心得?”溫良玉斜睨他一眼,“等你做了官再來研究這個不遲。”
“我才不要做官。”溫宣桑笑嘻嘻地巴上去,甜蜜蜜地道,“人家隻要跟著大哥。”
“做一輩子山賊也無所謂?”鳳眸波光流轉,透出淺淡笑意。
“當乞丐都可以。”他更加起勁地巴上去,“大哥,有沒有一點感動?我對你不離不棄哦,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的。這個世上,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拆散我們。”
“原來你對我這麼一往情深?我想不感動都有點難呢……”話尾漸漸模糊,距離不知何時近到咫尺,直直盯視的墨黑的瞳眸閃著晶亮的光,有意無意,一片勾魂之色,“此情當真無以回報,為兄以身相許如何?”
刻意低啞的嗓音,溫熱曖昧的氣息直撲上耳廓,天上豔陽高照——是太豔了吧,才會讓他的頭又昏沉起來。
“……你還真臉紅了?”青年無比惡劣地大笑起來,伸手扯他的臉頰,愛不釋手地捏來戳去,“宣桑,笨小孩,我才小小釋放一下魅力你就受不了了?你不會真愛上我了吧?唉,這也怨不得你,誰叫你沒見過比我更完美的人。好了好了,我原諒你,不要慚愧了。”
“……”溫宣桑被玩得險些吐血,憤憤地扯開他的手,“大哥,我生氣了!”
“都說了原諒你了——”見他眼睛圓溜溜瞪來,當真有些著惱之色,但襯著紅紅的臉頰偏又是可愛到不得了,心裏不知哪個角落,如信手拂過琴弦,錚然一動。
溫良玉兀自笑著,照心中所想,低頭就往他臉頰上親了一親,“誰叫你先來招惹我,不知道從哪場戲裏學的白爛戲詞,意思還不知道,就往我身上亂套。”
不等溫宣桑說話,他忽然低聲笑出來,“宣桑,那校尉有句話倒是說對了,你還真是乳臭未幹呢,身上還有乳香味——”變本加厲地湊近,臉過分地幾乎埋進他的頸間,呢喃著,嗓音沉醉出不盡的慵懶迷離之意,“你好香。”
溫宣桑懷疑地提起衣袖,用力嗅了嗅,“哪有?我隻聞到汗臭味。”順勢扇了扇,“好熱哦。”
溫良玉一頭栽在他肩膀上,“笨蛋,正經勾引你倒是什麼也不知道了。”拳頭打在棉花上,最是吐血。
“我就算不笨早晚也會有一天被你叫笨的——”知道抗議無效,這句隻是認命的自言自語。溫宣桑推推他,“大哥,你站好了,我有個問題問你。”
“嗯?”懶洋洋側首抬眼看他,頭依舊大咧咧地擱在他不算寬厚的肩上。
“那個——你要老實回答我的。”
“我不老實怎麼樣?你要逼供嗎?”半閉著眼眸,“問就是了,嗦什麼開場白。”
少年的臉有些紅,稚氣尚存的麵上神色十分認真,外帶著三四分尷尬,“大哥,你、你是不是——”他頓了頓,接下來的四個字低得幾乎聽不見,“喜歡男人?”
晴天霹靂——
天塌地陷——
江河倒流——
也比不過這一刻的震驚,“你、誰告訴你這種事的?!”
他一手拉扯大的笨小孩,從頭到腳連名姓都跟了他的,純潔美好得笨蛋一樣的小小少年,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竟然會知道這種事情了?是哪個向天借了膽的混賬敢汙染他?
心裏飛速滑過山寨厚厚的名冊,片刻間篩選出可疑人選,正想著回山後要如何動用酷刑逼出罪魁禍首,冷不防溫宣桑一聲大叫:“難道是真的?”
“……”一口血險險就這樣真的噴出來,從牙縫裏擠出字來:“是啊,你今晚就來給我侍寢好不好啊?”
純潔無瑕的眸光回視他,“侍寢?什麼意思?”
萬丈怒火回落下去,“你不知道?”溫良玉站直了身,認真看進他眼底,隻見一片純澈坦蕩。心裏這才鬆了好大一口氣。這小子,大約不知哪裏聽了隻言片語,自己糊裏糊塗地瞎揣摩,其實還是什麼也不懂得。不過,不對——
“你根本都不懂,從哪裏得出我性向的結論?”溫良玉擰眉看他,“誰告訴你我喜歡男人的?”惡,提到那個詞都一陣惡寒。
溫宣桑訕訕地,隱約明白自己又鬧了笑話,臉上紅暈不減反深,“那個,我聽說書的說,分桃斷袖什麼的,大哥你好像都做過。”
溫良玉滿臉黑線,拚命抑製住發癢的手,“我什麼時候做過那些白癡事了?”
“你不記得了?”清秀的臉容無視他扭曲的表情,竟是有些失望傷心的樣子,“去年夏天,有一天中午我們一起睡午覺,後來你先起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身下壓著斷的半截袖子。拿去問大哥你,你說怕吵醒我才——”分明就是那個故事的完整翻版啊,一絲絲都不走樣的!
不過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男人之間也會有那個、那個感情,前些天從說書的那裏聽說後,想到他和大哥之間的種種,愈想愈是不安,仗著今天自己受了傷——呃,好吧他承認,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傷,不過反正大哥一樣緊張嘛,這時候問,就算說錯什麼話,大哥也舍不得罰他。
“那是因為那截袖子上全是你的口水!”早知道就不借手臂給他枕了,毀了他一件衣服不說,死小孩,還給他聯想到這種事情上去!“後來的說法不過是隨口哄哄你罷了,你還真信了?你睡著了就和豬一樣,打雷都照睡不誤,我怕吵醒你?少肉麻了。”
“啊?哦——”眉毛垂下來,被沉重打擊了。
“老大,東西清點完了,用處不大的也扔掉了,這些人怎麼辦?”一個嘍湊過來問。
“全捆了扔樹林裏,官兵捆緊點,反正他們遲早掙得開。”他頭也不回地扔下話,繼續問,“那個‘分桃’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
“等等,你不用說,我想起來了。”溫良玉恍悟打斷,一時啼笑皆非,“那個桃子是你從我這裏搶走的好不好?誰和你分了?我沒搶回來就不錯了。”
溫宣桑怔怔問:“搶走的不算嗎?”
“當然不算。”溫良玉有些無力地答他。就算算又如何?也不代表他喜歡的就是男人吧?望文生義,斷章取義,全被他占全了,“你以後少去聽那些歪書歪戲,我有空替你找些正經書來看,省得你再半懂不懂地胡扯。”
“我不要——”垮了臉,他好討厭看整篇整篇的之乎者也,全是大道理……嗬,再多的大道理又有什麼用。什麼聖人之道,全是糊弄人的,人的本性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想到什麼了?”沒錯過他眼底一點倔強的冰冷,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沒事。”把腦子裏討厭的事甩出去,那些東西才不要記著,有大哥就好了。他乖巧地眨一眨眼,“那大哥,你真不喜歡男人?”
原本溫柔地摸著他的頭的手抖了一下,屈了指,當地敲下去。溫良玉咬了牙笑,“別的臭男人我不喜歡,不過如果是宣桑你的話,我倒是可以屈就一下,怎樣?考慮一下,是不是就這麼從了我?”想他聰明絕世睿智天成,究竟是怎麼會教出這種笨蛋的啊?
大哥大概不知道他這種表情非但不可怕,其實還很好看的吧——生氣與無奈混合成一點也不掩飾的容忍,斜睨的眼神因壓抑了情緒而分外的亮。
是隻有自己才能看見的表情啊,換作別人,大哥什麼時候知道“容忍”這種詞了,些微不爽,一早一頓暴扁上去了。
心裏因為這個而暖暖的,對他說出的話倒沒怎麼在意。少年顧自有些羞澀又十足認真地道:“大哥,你喜歡我是可以的,不過不能喜歡男人。”
“你——”
用了全身力氣才勉強壓住弑弟而後將他曝屍荒野的衝動,他的教育真是徹底完全地失敗。聽聽那是什麼話吧,連最基本的邏輯承轉關係都搞不清,果然——是笨蛋啊!
“省省吧,我不是戀童癖!”這小子——其實也確實還不能算男人,充其量是個半大的孩子罷了。
“啊?”一顆萌芽的少年心裂成兩半,溫宣桑未及問別的,先前的嘍又跑來,“老大,全辦好了。我們可以回山慶祝了吧?”
溫良玉聞言,四顧看看,道上已清理得和先前毫無差別,放了一堆粽子的樹林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五車物品精簡成了三車,遂點點頭,“那老頭怎樣了?”
“嘿嘿,老大你有注意到啊?”還以為與三當家說話沒看見呢。嘍咧嘴笑道,“沒什麼,就是用二當家做的特殊黑墨,在他全身都留了些記號。兄弟們學問有限,就畫畫烏龜打個大叉什麼的。老大你要不要過去留一下墨寶?額頭上留了一塊給你哦。”
說得眉飛色舞的,不知可憐的尚書大人被折騰成了什麼樣子。
溫良玉搖頭,“算了。”估計那老頭也見不了人了。
“半年洗不掉的那種?”溫宣桑興致來了,眼睛發亮道,“大哥不去我去。”說著興衝衝地跑進樹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