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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
荒蕪的官道上,一行六輛大車的隊伍緩慢地行駛著,由車行速度和兩旁的護衛的數量可以看出,車上的物品定然不少,更準確一點地說,是貴重的物品定然不少。
烈日當空,這條官道所處位置極是偏遠,少有人跡,一路更見不到茶棚之類,馬上的護衛大約趕了不少的路,麵上都有隱隱的困倦之色。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清脆的大喝平地炸起,道旁的樹林裏,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猛地跳出來,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手中亮出的木棍比他自己高了老大一截。
車隊起了短暫的騷動,一馬當先似是護衛頭領的中年男子哈哈笑起來,“小子窮瘋了吧?毛還沒長齊就學人搶劫?不知死活!”
“唉,家教不嚴,讓人看笑話了。”
隨著悠悠的歎息,又一個人從樹林裏走了出來——是真的就那麼閑庭信步一般地走出來,撥開草叢的動作優雅如拂開珍珠簾幕,幾分自在幾分慵懶,白色的緞袍寬袖長帶,二十來個護衛眼睜睜看著他一直走到路中央,竟是誰都忘了說話。
“宣桑笨蛋,誰叫你說的那些蠢話?”溫良玉一抬手,奪過少年拿著——或者說是“抱著”的長棍,隨便往地上一頓,氣勢立即一變,要多囂張有多囂張,偏是半點不惹人生厭。
“啊?那不是搶匪的四句真言嗎?”溫宣桑茫然地看他。
“真你個頭!”手腕一轉,棍頭由上輕敲向他後腦勺,“這是官道,你開的?這麼本事回山再開一條給我看看。”
“大家都這麼說嘛。”他小聲嘟囔。今天是他第一次出來搶劫,事先找了很多人吸取經驗,想一鳴驚人讓大哥刮目相看的,不過,好像又失敗了。
中年男子這才回過神來,雖然對方又多了一個人,不過看著明顯也是軟腳蝦一類,大概能經得起他一拳就不錯了。於是傲睨的神氣不改,“喂,小子你的毛也沒長齊了吧?”
這話侮辱意味甚濃,換到江湖上去,一般就可以作為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的開端了。那首領說完這句話,心裏也同時起了戒備之意,防著對方突然發難,他雖看不起對方,畢竟也沒當對方是死人。
溫良玉眨一眨眼,卻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微笑道:“抱歉,有關於這個問題——隻有我老婆才能知道,如果你是男扮女裝,我倒可以考慮先透露給你。”
溫宣桑扯扯他衣袖,“惡,大哥,就算他是,你連這種貨色也能接受?”
護衛群中有竊笑響起。
中年男子被這一句話噎得幾乎發昏。他活到三十多年,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招人“調戲”,聽著身後笑聲一時臉都青了,“你——”
溫良玉很有耐心地等他下文,但對方所受的刺激顯然過大,“你”了半天也沒接下去,倒是第二輛車廂裏探出一顆蒼老的頭來。
“趙校尉,你磨蹭什麼?還不趕緊收拾了,老夫等著趕路。”
“校尉嗎?”溫良玉搖搖頭,“果然是樹大根深的尚書大人,被革職回老家了,還能勞動正規武官一路護送,真是——”唇角勾起炫目的笑意,“不搶你都覺得對不起你啊。”
“好像是隻大大的肥羊呢。”溫宣桑跟著附和,摩拳擦掌,“撈完這一票我們能休息很久了吧?”
“一年半載應該絕對不是問題。”溫良玉回答他,“誰叫尚書大人實在是太客氣了,帶了這麼多禮物來拜山。”
這兩人一搭一唱,趙校尉怒然拔出劍來,“就憑你們兩個?”
“啊,被人嫌棄人少了呢。”沒奈何地聳肩,溫良玉一個響指,“兄弟們,出來壯壯聲勢吧。”
呼啦啦——
車隊眾護衛目瞪口呆。
趙校尉直了眼,覺得拿劍的手有些軟。這、這麼小的樹林,怎麼能藏下這一百多號人的?雖然看上去質量有點優劣交雜。青年笑顏很誠懇地道:“其實本來不準備讓他們跟來的,這裏離我們祁連山有點遠,來來回回的不怎麼方便。不過後來想到,尚書大人挖了朝廷的牆角這麼多年,不知道攢下多少家當,我一個人不好拿,還是多帶點人來的好。”
探出身來的尚書大人白了臉,“趙、趙校尉?”
“你們是祁連山的?”趙校尉的臉也白了。若隻是普通綠林還好說,祁連山的惡匪出了名的難惹,連朝廷都不敢輕易招惹,他怎麼會這麼倒黴?!
“原來我們還沒有自我介紹?真是失禮了——”
溫良玉話說到一半,扶住身旁的少年,“宣桑,怎麼了?”
溫宣桑抓著他的手,定了定神,“我沒事。”
溫良玉眯了眼,掙開他的手摸上他額頭,盯著他,“沒事?”
溫宣桑心虛地轉開眼珠,“那個,有一點不舒服。”他強調,“隻有一點點!”
“真不該帶你出來。”沒轍地歎一口氣,手指滑到他太陽穴輕揉,“笨蛋就是笨蛋,才曬一會兒也能中暑。”
那語氣那動作說不出的疼寵,敵我兩邊一百多人就站在烈日下看著兩人上演兄弟情深,千秋寨一方人馬麵不改色,似是司空見慣;反觀另一邊,顯然就沒這份鎮定功夫了。
祁連山的劫匪都這麼與眾不同嗎?趙校尉瞪著眼勉強找到理由,那接下來要怎麼辦?打還是不打?
他在這邊掙紮,那邊溫良玉按摩完畢,道:“你到樹林邊呆著,別在這裏湊熱鬧了,等會事完了,我再給你去找綠豆汁。”溫宣桑滿心不願,但頭實在暈得厲害,心裏也堵得欲嘔,隻得扯了他的袖子撒嬌:“還要酸梅湯。”
“得寸進尺。”溫良玉翻他一個白眼,“知道了,還不一邊呆著去?”
目的達成,少年手遮在額上,這才乖乖地往之前藏身的樹林走過去。
溫良玉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過去,便是在此時,趙校尉咬著牙猝然發難。
左掌在馬鞍上一拍,身形借著那一拍之力騰至半空,劍勢淩空而去,幻出三朵劍花,此人劍法竟是不凡。
“惑敵之術,不能一擊奏效,白費力氣又有何用?”看似沒在意他突襲動作的溫良玉上半身驀然後彎,背後披散的黑發滑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手中長棍不避不躲直直迎上他鋒利劍刃,一擊之下,非但未斷,反倒完全消減了對方人在上方的優勢,出口的話氣息綿長,字字清晰,不受半點影響。
“好帥……”路邊的溫宣桑癡迷地捧了頰,看大哥打架真是種享受。
但作為被打的趙校尉卻顯然沒辦法欣賞,完全不是對手!腦中恐懼地掠過這樣的覺悟,卻已經停不下來。他被那長棍一撥之下虎口劇震,險些連劍都丟掉,勉強撐住,心裏卻已經再清楚不過,打不打都是輸,現在不過是一個過場而已。
算了,反正那老頭也被罷官了,自己何必替他這麼賣命。一有了這種想法,趙校尉的出手頓時懈怠起來,溫良玉看出他的敷衍,也懶得多結冤仇,很合作地在第七招上點中他門戶大開的胸前要穴上,沒下辣手。
“好啦,還有想護主的一起上就是——這麼想找死嗎!”懶洋洋的腔調一轉為犀利,腳尖踢起趙校尉先前掉在地上的劍,兩指捏了劍刃扔出,兩個動作連貫得一氣嗬成。在旁人看來,真真隻是眼前一花而已。
原來是有個護衛見溫宣桑一人倚在道旁樹上,悄悄摸過去想抓了他威脅,還差著五步遠,溫良玉的飛劍追上去,生生將他的肩胛骨釘了個對穿,餘勢不歇,帶著他的人直向前撞去,溫宣桑急急想躲,到底差了一步,額角被那人肩頭透出的劍尖劃出一道血痕來。
溫良玉盛怒之下出手,忘了計算之後的衝力,這時情知不好,身形一閃已衝了過去。
“宣桑宣桑,你怎麼樣?”
“大哥你好緊張——”溫宣桑皺著細致的眉看他,“我沒事的。”呼,不過還是有點小痛。
溫良玉深知他性子,見他沒哭,知道是不怎麼嚴重,心微定下來,小心拿下他的手,“給我看看。”
額角的血痕極細,看樣子顯然也不深。溫宣桑拍拍他的手,“沒關係的,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大概連疤也留不下來的。”有點惋惜呢,第一次的搶劫生涯,都留不下什麼紀念。
溫良玉看他眼中神色已知他在想什麼,沒好氣地拖著他回到大道:“沒良心的小子,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最好給我收起來。”
溫宣桑吐吐舌頭,他隻是想想嘛。
“還有誰想上嗎?”溫良玉微笑著,看對麵被適才變故驚得變了臉色的眾人,眼底卻見不到半分笑意,“盡管來,我心情不大好,正巧想找點事做呢。”
官兵雖不見得一定怕死,卻素來看自己的命比別人寶貴些,現在眼看著趙校尉都被製住,再看那人的慘狀,膽已嚇破了一半,互相看看,一齊下了馬,走到路邊去了。還有一些下仆婢女之流,早嚇得腿都哆嗦了,哪裏還敢抗爭什麼。
“你們、你們怎麼能——”車廂中的林尚書氣得手指亂顫,“你們這群廢物,就這樣棄老夫於不顧?”
溫良玉揮揮手,“還等什麼?開工吧。”
便有十幾人興高采烈地衝過去,林尚書先被粗魯地拖出來,扔在地上,看著這些人竟是要連車一齊搶走,心痛得幾乎暈過去。
“你、你們——你們這些強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不怕老夫報官剿了你們的老窩?”
千秋寨的眾嘍忙著推車,沒人有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