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用心守護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並且從不會奢望去獲得本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
失去的東西要怎樣才能拿回來？
01
奶奶的葬禮辦得很簡單，來吊唁的人並不多，而這三天以來，琴陌除了流淚，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連媽媽陸玉梅看她時那充滿了厭惡與憎恨的眼神都沒有在意。
賀靜西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此時，參加葬禮的賓客早已散盡。
琴陌獨自一人跪在那裏，她的背影筆直而僵硬，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死寂般的氣息。
賀靜西看著她，心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他沒有想到那天他追著謝依依離開之後，再回來時已經什麼都變了。如果那天他攔住了謝依依，或者沒有去追謝依依，現在的結果是不是不一樣了？
琴陌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回頭望了過去。
賀靜西在她的注視下停下了腳步，下一秒，便見琴陌毫不遲疑地站起來，連腳下踩到什麼東西差點兒摔倒都沒有在意。她腳步飛快地走到了他的麵前，在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地朝他的臉頰打一個耳光。
賀靜西被這一耳光打得頭都偏了過去，嘴角動了動，卻在看到琴陌那含著眼淚、充滿憤恨的眼睛時愣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
琴陌一個耳光還沒有打夠，毫不猶豫地又伸手朝他另一邊的臉頰打去。
“啪啪啪”的聲音連續不斷地回響在空寂的靈堂裏，尖銳而刺耳。
賀靜西知道她心裏難受，需要發泄，於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她一個耳光接著一個耳光地打他。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也牢牢地盯著臉色蒼白、情緒幾乎失控的琴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心疼與愧疚。
琴陌的每一個耳光都打得十分用力，打著打著，她覺得自己的手心都痛了起來，可心裏還是不解氣，揚起手又揮了過去。
“還沒打夠嗎？”賀靜西穩穩地抓住了她的手，用的力氣並不大。
“不夠。”琴陌仰頭答道，目光中沒有任何波瀾，又用力地抽了抽自己的手，卻發現怎麼也抽不動。
“手不疼嗎？”賀靜西低下頭看著她泛紅的手掌心，然後抓過來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琴陌趁機抽回了手，轉身說道：“賀靜西，這裏不歡迎你。”
賀靜西並沒有在意她的話，隻是看著她瘦小的身影，低低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賀靜西，你不覺得已經太遲了嗎？”琴陌冷笑著回過頭來看他，“你現在怎麼不去哄你的前女友，為什麼要到這裏來？那天你不是走得很爽快嗎？”
“琴陌，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沒有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賀靜西前進一步，極力解釋道，“如果你要怪的話，就都怪在我身上好了，你要做什麼都可以，隻……”
“隻要我不將這一切算到謝依依的頭上，是嗎？”琴陌搶了他的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賀靜西，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謝依依不過是你的前女友，現在還喜歡上了別人，為了別人的死而處處與我作對，你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不和你在一起的人付出這麼多嗎？”
賀靜西臉色微變，他看著情緒完全失控的琴陌，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如果不把話說清楚，她是不可能明白了。於是，他低低地解釋道：“琴陌，我和依依的關係並不是那麼簡單，我之所以一直對她格外照顧，是因為我欠了她。她的爸爸曾經為了救我而出了車禍，後來不治身亡，她的媽媽帶著她改嫁了，卻一直缺少對她的關心，我對她所做的這些，不過是為了彌補她。”
“你彌補她？那誰來彌補我所失去的那些？”琴陌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道，“我告訴你，賀靜西，你和謝依依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她對我所做的一切，你沒有辦法彌補。像你們這樣的人，自私得從來都不曾替別人想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會明白奶奶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這樣，謝依依也是這樣！”
“如果不是你，謝依依不會找到我家！如果不是謝依依像發瘋一樣抓著我奶奶，我奶奶也不會心髒病發，現在也不會死了！你覺得我要怎麼樣才能原諒你、原諒她？在這場鬧劇裏，已經賠進去了一個路泉，現在又賠進了我的奶奶，說不定將來還會賠進一個我，賀靜西，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夠挽回的。”說完這些，琴陌已經淚流滿麵，卻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世間，最沒有用的就是悲傷來臨時說的那一聲“對不起”。
沒有人能夠預料到自己任性時所做的事情會造成什麼後果，可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那便是最難以原諒的事情。
“琴陌，我知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挽回不了一切了。可是，因為路泉而引發的一係列傷害能不能就此停止呢？你報複我，我報複你，這樣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
琴陌猛地轉過身，閉上了眼睛，指甲也掐進了自己的掌心裏，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因為我，因為依依，你的奶奶離開了你，我也感到很抱歉，而發生這樣的事情，都怪我。是我沒有察覺到依依跟著我來了，也是我沒有拉走依依，導致你奶奶病發。你沒有辦法原諒我，我明白，可是依依她……”說到這裏，賀靜西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有些說不下去了。
琴陌聽到了他那細微的歎息聲，心裏一時間情緒翻湧，他怎麼不說了？怎麼不繼續說下去了？
“琴陌，都是我的錯。可是我相信你和別人不一樣，我相信你不會變成依依那副模樣。你的怒火，你的憎恨，盡管發泄到我的身上來吧，別傷害別人，也別傷害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讓我來承擔。”
“你來承擔，你拿什麼承擔？”琴陌低低地冷笑一聲，“別再說了，也別再騙我了，你的心裏隻有謝依依，對我做了那麼多，不過是同情我、可憐我。賀靜西，從今天開始，我不再認識你，你帶著你心愛的謝依依滾得越遠越好，別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了。是，我是不會變成謝依依那樣，但我也不會原諒你們，死也不會！我詛咒你們，此生都不得安心！詛咒你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詛咒你賀靜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琴陌幾乎用盡最惡毒的語言，說完又狠狠地說了一句：“賀靜西，快滾，別髒了我奶奶的眼睛，也別讓我來趕你！”
賀靜西的身體因為琴陌的話僵了一下，他聽出了她話中決絕的意味，心也隱隱地痛了一下。看著她因為生氣而在顫抖的身體，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了。他突然覺得，他和琴陌好像隻能到這裏了，他已經無法再向前跨越一步了。
“琴陌，對不起。”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很快，靈堂裏又恢複了安靜。
琴陌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她轉身看著空空的靈堂，心裏一酸，趁著現在沒有人來，便去洗手間裏洗了個臉。看著鏡子裏臉色蒼白、眼睛發腫、像鬼一樣的自己，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同意，無論怎麼樣，我也不同意讓她和我住在一起！”
聽到外麵隱隱傳來的聲音，琴陌知道是出去辦事的爸爸媽媽回來了，便擦幹了臉走出去。
琴大佑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琴陌，他拉著陸玉梅的手臂，極力勸說道：“玉梅，昭兒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耿耿於懷。媽現在已經不在了，再不把琴陌接回去，這裏的鄰居們會怎麼說我？”
“我管他們怎麼說，又不關他們的事！”陸玉梅甩開了他的手，“媽是不在了，但是也沒必要將她接回去。她不是在讀大學嗎？就讓她住在學校裏！”
“那放假呢？放假了怎麼辦？”琴大佑繼續勸道，“這裏的房子你不是說要賣掉嗎？學校放假了，琴陌又住哪裏呢？”
陸玉梅別過了臉。
“不管你再怎麼不喜歡她，不想見到她，她終究還是我們的女兒，與我們血脈相連。而且，小玨現在還小，等他長大了，我們都已經老了，到時候也隻有琴陌能照顧他了。”
聽到這裏，陸玉梅終於有了反應，她看了琴大佑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這件事情讓我再考慮考慮。”
琴陌怕他們發現自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又重新躲進了洗手間裏。她抱著自己的肩膀蹲在了地上，一邊笑一邊哭，如同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
不，她就是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
02
第二天。
上午將奶奶的骨灰盒送進了墓園安葬，下午琴陌就重新返回了學校，並向學校提出了申請住宿。但因為太過突然，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安排好。
“你要搬來學校宿舍住嗎？”樂佳恩知道琴陌家裏發生的事情，連說話都變得格外小心。
琴陌低下頭趕著作業，沒有抬頭，隻低聲說道：“嗯，住在學校裏方便一點兒。”
“那你過來和我一起住吧！”說著，樂佳恩挽住了琴陌的手臂。
“你們宿舍裏不是滿員了嗎？我怎麼搬過去住？睡地上嗎？而且我家裏又不是沒有地方睡。”琴陌想也沒想地反駁道。
“你先跟我睡幾天嘛，我們宿舍有個女生是其他係的，她交了男朋友，過幾天就要搬出去住了，你正好就搬進來睡她空出來的床啊。”樂佳恩看著琴陌的側臉，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你奶奶剛過世，你一定會覺得不習慣。搬到學校宿舍來住的話，至少還有我陪著你，心裏難過的時候，也有人陪你說說話，不是嗎？”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分上了，如果琴陌再不答應的話，樂佳恩肯定要跟她一直磨下去了。
想了想，她點頭答應了。
下午的課一結束，樂佳恩就跟著琴陌回家幫她收拾東西，正好碰到了正在處理家具的琴大佑。
琴大佑見琴陌回來收拾東西，忍不住問了一聲：“琴陌，你收拾東西做什麼？”
他叫琴昭“昭兒”，叫琴玨“小玨”，叫她卻是“琴陌”。琴陌聽到他的話，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微笑著說道：“我要搬去學校住。”
“這裏的房子還沒有處理，你這麼著急做什麼？”琴大佑不解地問道，“你是不是想讓這裏的鄰居都知道，你奶奶一走，我們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你趕出去？”
難道不是嗎？
奶奶一走就商量著要把這裏的房子賣掉，上午才安葬好，下午就在處理這裏的家具，這不是迫不及待是什麼？
琴陌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隻是為自己辯解，語氣透著一絲疏離，說道：“奶奶剛走，一個人住在這裏我會不習慣，聽不到奶奶的聲音，也沒有了奶奶的等待，我怕我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會難受得睡不著。”
琴大佑動了動嘴唇，還想再說些什麼，可看到琴陌情緒低落的模樣，又將話咽了下去。
沉默的氣息一點點地在舊房子裏蔓延，隻聽得到琴陌和樂佳恩收拾東西發出的細微聲音，還有琴大佑整理家具發出的響聲。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琴陌的東西基本整理完畢了，一抬頭便看到琴大佑將奶奶生前用過的東西全部丟到了客廳裏，看樣子是要當成垃圾全部扔出去。
幾乎想也沒想，她便衝了出去：“你在做什麼？”
琴大佑被琴陌嚇了一跳，當下板起臉，喝道：“琴陌，這是你對我應該有的態度嗎？”
琴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不太好，低下頭，小聲說道：“對不起。”頓了頓，她又繼續問道，“是要將奶奶的東西都丟掉嗎？”
琴大佑見琴陌服軟了，也不再和她計較，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道：“你奶奶已經不在了，別人也不會再用她的東西，留著占地方，不如全部處理掉，能賣的就賣，不能賣的就扔掉。”
一個人離開之後，她的東西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嗎？
琴陌的心裏有些難受，她也不再多說什麼，走進了奶奶的房間，將奶奶平時常用的幾樣東西和照片拿了出來。她不希望自己以後連奶奶的樣子也記不清。
琴陌和樂佳恩帶著收拾好的東西回了學校，她從來沒有在學校住過，為了不離奶奶太遠，填誌願的時候填的是本市的大學。以她的高考分數，填省裏最好的學校都是可以的，但是對於她來說，奶奶比讀大學要重要。
將東西放到了宿舍後，樂佳恩全身虛脫似的坐在了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好累啊，好餓啊！琴陌，我們先去吃東西，回來再整理東西吧。”
“吃什麼？”琴陌問道，“麻辣燙？”
“好！”樂佳恩立刻跳了起來，拉著琴陌就往宿舍外麵走，嘴裏還不停地細數著自己等會兒要吃的東西，還直嚷著一定不會跟琴陌客氣。
琴陌知道，樂佳恩是故意這樣的，她是最喜歡麻辣燙的，可即使再喜歡，也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興奮。她這麼做隻是不想自己不開心，希望能用她的笑聲溫暖自己。
琴陌也確實被她溫暖了，這世界上，除了奶奶，就隻有樂佳恩對她最好了。
03
麻辣燙店就在學校附近的一條小吃街上，店裏十分幹淨，味道也是地道的川味，很受學生的歡迎，也是樂佳恩的最愛。而晚上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很難找到空位，琴陌和樂佳恩到的時候幾乎已經滿座了。
“每一次來都是這樣，真的太煩了。”樂佳恩忍不住發著牢騷，眼睛不住地往每一桌上瞟去，隻看哪一桌快吃完了，就趕緊過去占位子。
“這不正好說明這裏的東西好吃嗎？”琴陌安慰她道，目光也有意無意地四處掃著，可是看到店裏的一個角落裏的兩個人時，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那是賀靜西和謝依依。
謝依依似乎不太喜歡吃香菜，賀靜西正用筷子細心地幫她挑出來，神色十分認真。
“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怎麼樣也要吃一點兒，你不喜歡的我都已經夾出來了。”賀靜西的聲音十分溫柔，之後他又拿了一雙新的筷子遞給謝依依。
謝依依這才勉為其難地接過筷子，卻是看也不看賀靜西一眼。
琴陌看著他們，笑了笑，心中一片悲涼。
他們怎麼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