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貓的眼翻得更白了:“很拽呀?你現在不跟我一樣?”

他居然認為我跟他一樣!我怒不可遏,咆哮說:“混蛋,誰跟你一樣?我血統比你高貴,學問比你深,字寫得比你好,文憑比你高,比你有氣質有素養,最重要的是我比你帥!你這白癡,你渾身上下哪一點兒跟我具有可比性?”

“那又怎麼了?你不照樣也是個要飯的?你的要飯功夫還不如我呢,看我收入比你高,你就眼紅,說要按股份分配利潤,天天占我便宜。”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到過這麼囂張的白癡,這麼不可理喻的蠢貨,反正我以前沒見過。我想我一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上帝大哥就安排了這樣一個無賴來做我的搭擋。這真是對我最嚴重的懲罰。我指天發誓,我一定會懺悔。但是現在我必須先挽回我的尊嚴。王貓不是說他隻聽他媽的話嗎?那麼好,我眼觀鼻鼻觀心,血注經脈,氣沉丹田,運起全身真力,爆發一聲道:

“你個混帳二百五神經病無賴白癡收破爛的蠢貨,你媽還得聽我的話,你敢不聽?”

王貓果然被我這磅礴氣勢震懾,囂張氣焰立刻被壓下去,楞了好半天才呆呆地說:“我媽什麼時候聽過你的話?”

“你媽活著的時候我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讓她怎麼做她就怎麼做。”

“你又不是我爸,我媽為什麼要聽你的?”

“連你爸也聽我的!”我自豪地說。

“你又不是隊長,我爸為什麼要聽你的?”

“包括隊長也得聽我的!”我有些不耐煩了。

“你又不是村長,隊長為什麼要聽你的?”

“村長也得聽!”我惱火了。

“你又不是鄉長--”

“閉嘴!”對這樣的白癡我實在是忍無可忍。

王貓眨著眼說:“被我問倒了吧?”

“唉!”我為王貓的爸爸和媽媽歎息,心中充滿了悲憫的情懷。可憐的一對狗男女,怎麼就生出了王貓這樣弱智的兒子呢?真是叫人悲哀啊。我耐下心來,對王貓說:“可憐的王貓啊,聽我說,你媽真的非常聽我的話的。”

“我不信!”他臉上表現出弱智人士所必有的疑惑。

“我可以給你舉例證明,你聽仔細了。我曾對你媽說,吃飯得用嘴巴!你想想,好好想想,你媽是不是一直就用嘴巴吃飯的?沒有用過耳朵或者鼻子吧?我又命令你媽,走路得用腳!你媽是不是一直到死都牢牢按我說的去做的?她為什麼不用兩隻手走路呢?她為什麼不學蚯蚓爬呢?因為我命令過她,要用腳。就僅僅這兩件事,還不足以證明你媽是非常聽我的話的嗎?”

王貓陷入了對悠悠往事的回憶之中。我深知,要穿過二十來年的時光,在漫漫的歲月長河裏追思八歲以前的童年經曆,對王貓這樣智商的人是件多麼艱難的事,何況他又是這麼懶,所以這個思考過程將會非常痛苦。我是個充滿同情心的人,憐憫地望著他,說:“不要想了,我說的沒錯的。你聽你媽的話,而你媽聽我的話,所以你也得聽我的話,沒錯的。”

王貓有些沮喪,可是不甘心,因為這關係著以後要不要接受我的領導,雖然在以前實質上一直就被我領導著。他說:“你讓我再想想,我已經想到二十七歲了。”

暈倒!本來我估計他最多回憶到二十歲,沒想到這麼半天了,他居然隻回憶到去年!這時王貓提著的青蛙陳二說話了,他說:“白大俠,拜托你先把我放下來,雖然這樣倒立非常有助於我修練獨門絕技蝙蝠功,但是您老人家會累的,為了不影響你回憶,還是把我放下來吧,那樣有助於你聚精會神地思考。放心我不會怪你的。”

王貓突然啊呀了一聲,跳起來叫道:“我已經回憶到我剛出生時的事了,被這隻田雞一打叉,一下子又忘了。”惡狠狠地對陳二吆喝:“田雞,你得賠我!”--大家看看,王貓是個多麼優秀的無賴!

陳二說:“白大俠英明神武,一轉念就回憶完了古今中外五千年曆史。區區二十幾年前的事哪裏難得住白大俠?白大俠如果因此責怪我,是會讓人誤會的,誤以為白大俠智力有問題。為了白大俠的名譽著想,我堅決不答應理賠!”

無賴跟弱智最喜歡聽人吹捧,王貓集無賴與弱智為一身,當然更加喜歡得不得了。陳二幾句話就說的他暈陶陶的,感覺自己也偉大起來,那種小人之態,讓我這個正派人士看了直搖頭。王貓果然不再要求陳二賠了,並且笑眯眯地糾正他的錯誤:“我姓王,不姓白,以後叫我王大俠好了。”

陳二:“我覺得大俠姓白更恰當一些。”

王貓:“這得怪我媽,如果嫁個姓白的,我就不用姓王了。”一邊說,一邊笑眯眯地把陳二放下來。

生出這樣一個不孝的無賴,弱智的白癡,活該他爸爸在煤井裏被瓦斯炸死。我背負雙手,昂然而立,擺出一個很酷的造型,等著陳二跪拜管我叫師父。在充滿辛酸的流浪之中,我堅定地保持著高尚情操,想盡一切辦法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隻要一遇到有電視屏幕朝外的店鋪,我就在店門外久久地駐足,直到被狗眼看人低的庸俗店主趕走。在眾多的電視節目裏,除了偶爾看一眼新聞,了解一下偉大祖國的大好形勢,我最愛看的是武俠片,尤其是根據金庸的武俠小說改編的連續劇,男主角身邊總是圍滿又美又厲害又用情專一的女人,實在叫人神往。而且這樣的武俠很叫人長知識,比如說可以用螞蝗來采血和輸血,而不用擔心細菌感染和血型不合。我受此啟發,曾想捉幾隻螞蝗,趁晚上王貓睡熟後吸他的血,然後輸到我身上,改善一下我的營養不良狀況。然而這種軟體的水中吸血鬼讓我感到害怕,不敢下手捉拿,隻好作罷了。在武俠劇裏麵,每當高人出現的時候,總會伴隨著一陣二級風,吹起他們的長發和衣袂,顯得瀟灑極了。可是現在,在我這個世外高人收徒受拜的神聖時刻,居然連一絲風也沒有,我心中非常遺憾。我頓時想到了王貓最愛看的《英雄》裏的一個浩大場景:黑壓壓一大片士兵齊聲大叫:“大風,大風!”雖然我非常講究衛生,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的頭發已經半月沒洗了,大概跟幹草差不多,破夾克更有半年沒換過,風小了我怕吹不動它們。

盡管沒有風來幫助烘托氣氛,營造意境,但是我自信我的內外氣質已使我深具高人風範。我傲然而立,一付不可侵犯的神氣,雙眼飽含鼓勵地望著陳二。不料陳二一顛倒過來身體,立刻得了健忘症,朝我們一抱拳,說:“山不轉水不轉,兩位大俠,後會無期!”掉頭就要走。

我吃驚地瞪著他,喊道:“喂,你忘了一件事吧?”

陳二回頭,很茫然說:“什麼事?”

我說:“很重要的事!”

陳二更加茫然:“很重要?”

“非常重要!”

陳二苦思冥想,突然叫道:“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剛才被白大俠倒提著摔了幾下,大腦充血忘記了。”我舒了口氣,把胸脯又挺了挺。誰知陳二並沒有撲倒在地,向我跪拜,懇請我收他為徒,從此鞍前馬後跟隨我老人家,卻是在他那隻補丁枕藉的破包裏一陣亂翻,淘出兩張紙片,笑嘻嘻地遞給我和王貓:“有緣今天相識一場,我竟忘了交換名片。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上頭有我的QQ號碼和電子信箱,以後常聯係!”

名片是用煙盒紙手工製作,隻見上麵圓珠筆字寫著:“大宋朝附馬陳世美第二十八代玄孫

陳二

先生”,下邊附有兩串符號,一串是阿拉伯數字,一串是中間夾著個老花鏡片的英文字母。我是個具有與時俱進思想的文化人,經常在垃圾桶裏撿報紙閱讀,因此我知道有個叫網絡的東西。當我看到陳二名片中的QQ號和電子信箱時,我內心不由得有些得意:這玩意兒我也懂,唬不住我的!然而同時我更惱火,將名片揉作一團,罵道:“你他媽媽的是真傻還是裝傻?”

陳二嚇得一跳,怯怯地說:“我一般情況下是不傻的。不過大俠您知道,人是會受環境影響的。”

天下竟有這樣不講誠信的無恥之徒!我感覺被這隻幹青蛙耍了,我最恨被人耍,尤其恨被青蛙耍,何況這還隻是隻幹青蛙。不扁之不足以泄吾恨!我張牙舞爪,兩隻手直取他的咽喉要害。直到後來我才明白,當時我是冤枉了他,陳二的腦子,從來隻銘刻別人對他的許願,而不記憶他對別人的承諾。

陳二身體雖然幹癟,反應倒敏捷,見我龍顏大怒要抓他,頓時彈珠似的往後蹦出去。我叫道:“王貓,快包圍他!”王貓還沒有弄明白是不是應該被我領導,所以有些猶豫。陳二卻已經被嚇住了,一路往黃泥路左側的“環球大酒店”退去。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掐著一捆青菜從店裏走出來,陳二後背上沒張眼睛,一下子撞到她身上。我看見一道熾烈的火焰從那婦女頭頂蹭地冒起來,她狠踢了陳二一腳,罵道:“臭要飯的往哪兒撞?想占老娘便宜?你們幾個臭要飯的在這兒撒什麼歡兒?”

那婦女一臉橫肉上糊著半尺多厚的粉,蹋鼻梁肉眼泡,血盆大嘴裏一口黑黃的牙。她不僅臉上的肉是橫的,身材也是橫的,水平大於海撥。她穿著一雙非常時髦的火箭式棕色高跟皮鞋,鞋跟和鞋尖都是能夠殺人的利器。她那雙熊掌似的肥腳擠在鞋裏,鞋口的鞋幫撐得外翻變形,前半截則是一段真空,因此她踢陳二的這一腳殺傷力不是太大。饒是這樣,陳二已經痛得幾乎休克過去,一跳一丈高叫道:“你個死婆娘,你想謀害親夫?”

我不禁替陳二擔心起來,這家夥生的一張大嘴巴除了闖禍好象沒什麼用處。不料那婦女竟沒有再用鞋尖刺他,反而有些扭捏了,臉上一抹羞紅從重重粉脂裏頑強地滲透出來。她勾了陳二一眼,說:“死相!”

陳二回過了頭,鑒賞一眼那女人,頓時現出痛苦和自責的表情,說:“對不起大嬸,我收回我剛才那句話裏最後兩個字。我不是饑不擇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