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臉色更蒼白了,不穩地後退兩步,一具溫熱的胸膛靠近她,靜康半環著她,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沉穩安定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換了衛家的任何一個人,這閑事都是要管的,落塵若是不管,就不配做我們衛家的媳婦。”
靜霞忙附和:“是啊,四嫂識大體,還了錢就算了,要是我,非跟那些人好好理論不可。欠債還錢,又不是欠命,憑什麼打人?”
衛天明斥道:“小丫頭片子,哪有你說話的分。”
繼凝臉上白了一白,退回月奴身後,垂下頭。落塵看看眾人,上前跪在中央,輕聲道:“千錯萬錯,都是孫媳婦的錯,孫媳婦願受任何責罰,求爺爺千萬保重身體,別跟三哥計較了。”
“快起來,”老太爺道,“又沒人怪你。靜康,扶你媳婦起來。”
靜康扶起落塵,不自覺地又握緊她的手。對衛天明道:“爹,時候不早了,您去歇著吧。靜安再不對,也要等他養好傷。”
“算了算了,這個孽障我管不起,讓他自生自滅好了,你們誰也甭管他,就當他不是衛家人。”
老太爺讓月奴和繼凝扶著,顫巍巍地離開。大老爺、大太太,二老爺、二太太,靜平、靜霞歎著氣也走了,靜哲道:“四哥四嫂,咱們走吧,這種人,理他做什麼?”
靜康走近靜安道:“三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但我不希望你繼續頹廢下去,糟蹋自己有什麼好處呢?別讓惟一關心你的人也對你失望。”
他牽起落塵的手,離開了充滿權威、嚴肅和冷漠的廳堂。落塵最後仍忍不住回頭,看到了靜安眼中的感激、愧疚、無奈和某些壓抑的,可以稱之為“柔情”的東西。落塵的心湖投進一顆大石,掀起千層浪波。她抬頭看靜康,他身上溫暖安定的氣息使她漸漸平靜,真想就這樣讓他牽著,永遠不放手。
回到自由居,靜康放開她的手,落塵感到一陣空虛,心底的寒氣又湧出來。杜鵑急切問:“小姐,怎麼樣?一大群人叫你去幹什麼?三少爺又挨罵了?”
“沒事,我累了,替我鋪床吧。”
靜康道:“你休息吧,明天醒來,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落塵道:“本來就什麼都沒發生過,發生了什麼呢?”她淺淺淡淡地笑,“我做了該做的事,對也罷,錯也罷,我心安理得,你不必安慰我。”
靜康見她倔強的麵容蒼白落漠,竟覺心中微微抽痛,“三哥人就是這樣,不然也不至於大家都不關心他,有時候,不如讓他自由一點,反而對大家都好。”
“我知道了。你也去睡吧。杜鵑,去替姑爺鋪床。”
靜康搖搖頭,出去了。看來他的妻子也有倔強剛強的一麵,不是什麼事都逆來順受。
又是一夜輾轉反側。她錯了麼?她不該招惹三哥的,她該嚴守為人媳婦的本分,不多問,不多說,不多管。為妻之道,她學得還遠遠不夠啊!
三更鼓響,落塵索性披衣起身,推門而出。夜色陰沉漆黑,漸漸飄起清雪,落塵在雪中踽踽而行,呼吸著冷凜的空氣。縮了縮脖子,才發覺用來遮掩頸間傷痕的絲巾忘了帶,罷了,深更半夜的又沒有人會看見。不知不覺竟來到書房門前。房內的燭光還在跳躍,這麼晚了,靜康還沒睡麼?
她在門前佇立片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不離開。室內無半點聲音,落塵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靜康伏案而眠,手上還夾著一支筆,搖搖擺擺地就要掉落。她輕手輕腳上前將筆取下,拿起裘皮鬥篷替他蓋上,又將炭火撥旺一些。正待離開,突然瞥見桌子上的文章,題目為《庶民的勝利》,想必就是靜康特地整理出來給繼凝看的那篇。忍不住好奇,她拿起來瀏覽,看著看著竟舍不得放下,便在靜康對麵的椅上坐了下來。文章空白處注了許多眉批,蒼勁有力的字跡顯然是靜康的。
整篇文章看完,落塵覺得心情澎湃,熱血沸騰,不由低喃:“若真能如此,就太好了。”她以手掩嘴疲憊地打了個嗬欠,動作做了一半僵住了。
靜康不知何時已經醒來,靜靜地坐在那裏,漆黑的眸子盯著她看。
落塵的半個嗬欠被嚇了回去,忙起身解釋道:“我不是故意要進來的。門虛掩著,裏麵又沒有聲音,我見你睡著了,所以進來幫你披件衣服。”
靜康輕笑道:“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何必心慌?”
落塵低垂頭道:“你說過,沒有你的允許不能隨便進書房。何況,我還私下動了你的文稿。”
靜康笑容收斂,湧起一股愧疚和憐惜,起身按著她的肩道:“對不起,我收回那句話。”
“你跟我說對不起?”落塵張大雙眼。
“是,我跟你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早就該說了。”
落塵無措地垂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要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一樣,你今天下午那倔強剛強的勁兒哪兒去了?”
落塵咕噥:“我哪裏像受驚的小兔子?”
“既然沒有,就坐下來,放輕鬆。”
“不了,”落塵將文稿放回原處,“我該回房去了,你也早點歇著吧。”
靜康攔住她道:“你回去睡得著?”
落塵想了想,搖頭。
“我知道你為了三哥那件事睡不著,坐下聊聊吧。”
“沒什麼好說的,總之我今後少管閑事就是了。”
靜康看著她頸間泛黑的淤痕,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道:“大家都明白你是一片好心,看不得衛家人受欺負。但以後出門要多帶些人,出了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免得……免得……免得弄傷自己。”他不待落塵反映,又急急道,“天快亮了,你去睡吧。”
落塵看他雙拳緊握,臉上漲紅,說話顛三倒四,明白他是不好意思。她識趣地不再多言,嘴角抿起淺淺的微笑,出去了。
靜康長出一口氣,右手撫向心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廳堂上還義正詞嚴地替落塵說話,回來卻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像有那麼一絲絲、一點點——嫉妒!而咋見她頸上的淤痕,差一點忍不住去觸摸,還有種衝動想要扭斷造成這片傷痕的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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