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點頭。

“娘知道你為難,娘也不是怪你,不能哄丈夫開心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做人家正室,看丈夫納妾的滋味,娘也嚐過,不好受,何況靜康那邊還有個凝兒呢?你進了咱家門,娘自然是疼你多些,可姨奶奶畢竟疼凝兒多些,老太爺現在偏著你,如是不出,那就難說了。依靜康的個性,斷不能妻妾兩全的,你要為自己著想。打心眼裏說,娘不要像凝兒那樣的媳婦,又嬌又弱,怕伺候不了男人,反倒要男人伺候她。”

落塵突然問:“如果我有了喜訊,爺爺是不是就不再為難二哥了?”

“這……”柳氏萬沒想到落塵打的是這個主意。

落塵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忙道:“我亂說的,娘別放在心上。”

落塵回到自己房中,還反複想著柳氏的話,也許就叫靜康把她休了,娶繼凝,最好。然而思及今日來與靜康相處的種種,雖稱不上親密,也算溫馨了。她不知人家的夫妻怎樣相處,至少她心底在不經意間已生出了一絲眷戀。猛然看見白緞的一角,從枕下抽出,仍然純潔柔滑,她當初隻盼自己也能這樣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走。但如今,真的能走得灑脫嗎?拿出那日扯壞的旗袍縫補,看見旗袍,就不免想起靜康抱住她的情形,一分神,刺破了手指,殷紅的血滴滴在白緞上,緩緩漾了開來,那刺眼的紅襯著純白的緞麵,看得人有些眩暈,像——處子之血。

杜鵑進來,見她流血,驚呼:“啊呀,小姐,怎麼這麼不小心,這些事我來做就好了。”

落塵將手指放在口中吸吮,“閑著也是閑著。”

“什麼閑著?”杜鵑將拿進來的圖樣交給她,“這是三小姐拿來的樣子,給姑爺做中山裝用的。我看挺麻煩呢,以前沒做過。”

落塵看了看,“還好,不麻煩。”

靜康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人跟著進屋來,落塵急忙將樣子背到身後。

靜康道:“拿的什麼?”

“沒什麼,女人家弄的東西,你不懂。”不知為什麼,她不想在衣服做成前讓靜康知道。

“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回來取一些東西,要去一趟上海。”

“啊?”落塵先是一驚,然後忙起身道:“杜鵑,快幫姑爺收拾東西。”

“不用了,現成的行李報社都有,我趕著去向爺爺說一聲。”

“那——”落塵竟不知該說什麼送別的話。

靜康叮囑道:“二哥二嫂的事你多留意,真的解決不了,就找靜哲去求二叔,找凝兒去求姨奶奶。”

“我會的。”

靜康還想說什麼,最後隻道:“那我走了。”

落塵目送他出了自由居,想想這是他第一次出門跟自己交待,應該送出大門才好,便隨後追出去。見靜康不朝正氣堂,而是後轉,朝菊園去了。她停下腳步,知道他去向繼凝告別,這本該料到,但親眼見了,心裏竟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繼凝一聽靜康要走,委屈地道:“那我又十幾天見不到你了。”

“還有三妹和四弟呢。”

“那你在外要注意身體,凡事多加小心,避著軍閥政府的軍隊,將重要的東西放好,莫要多耽擱,我聽五哥說巴黎和會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發生,你去上海肯定有重要任務,我擔心,又不能阻止你。”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別這樣,我一走你就要哭,叫我怎麼能放心?”

“你不放心,才會愛惜自己,革命雖然重要,但也要保住性命,才能幹大事呀。”

“沒那麼嚴重。”他輕撫著繼凝的頭頂,覺得往昔那種喜愛的感覺漸漸淡了。眼前不期然浮現落塵的背影,心中若有所覺,扶正繼凝的身子,嚴肅地道,“凝兒,你要學著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依賴四哥。”

繼凝張大淚眼,抓著他的衣袖,“為什麼這麼說,會有危險是不是?”

靜康無奈地道:“不要亂想,放心,乖乖地保重身體,嗯?”

繼凝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出菊園。老太爺雖不高興,也沒攔他,吩咐早去早回,又給了他十塊大洋路上用。

靜康出來,見落塵在一進院的門口等他,飛雪之中迎風而立,她將手上的包袱交給他,“這是兩件新夾衫,上海暖和,怕穿不住棉衣。辦完正事,早些回來。”

送到大門口,靜康執起落塵的雙手,緊緊握住,道:“這裏就拜托你了。”

落塵笑道:“應該的。”

他有股衝動想要擁抱她,掙紮許久還是放開她的手,鄭重道:“等我。”

靜康坐上黃包車,扭頭在車蓬的縫隙中看著落塵漸漸模糊的身影,第一次感覺到,家裏有個值得信任的女人是多麼安心。這女人不是母親,不是姐妹,而是他的妻子。

靜康這一走,就是二十天,靜哲出去也探不到什麼消息,好像南京發生規模不小的暴動,道路都封查了。衛天明領著管家衛福一路去找,家裏為了靜平納妾的事鬧得天翻地覆。柳氏和周氏勸不動靜平,就向文秀施加壓力,讓她勸丈夫納妾。落塵一麵擔心靜康的安危,一麵又要想怎麼幫文秀他們拖上一拖,累得筋疲力盡,瘦了一大圈兒。

文秀整日以淚洗麵,本來就產後虛弱,現下更發起高燒來。靜平又急又疼,生平第一次朝長輩大吼:“你們想怎麼樣?難道非要逼死了她才甘心嗎?”

落塵偷偷吩咐靜哲去請衛天宮,又吩咐靜霞找凝兒一起請姨奶奶來。她這邊溫言軟語地勸道:“娘,二嬸娘,二嫂病著,事情總要好了才能商量,真逼出個三長兩短來,二哥怕也撐不住了。”

月奴趕到,見靜平形容憔悴,文秀燒得亂說胡話,道:“這是幹什麼?好好的卻折騰成這樣,有話好好說嘛!”

靜霞道:“二嬸娘,二哥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的性子你不知道嗎?其他什麼都好商量,惟獨對二嫂癡情得很,您忍心為難自己的親骨肉?”

繼凝也說了一句話,“現在四哥音信全無,你們怎麼還在這些事上操心?什麼事不能等四哥回來再說呢?”她一門心思都放在靜康身上,旁的事都不大管,沒想到今天的一句話堵得柳氏和周氏都不吭聲了,倒救了靜平和文秀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