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靜哲也拉著衛天宮進門,指著靜平道:“爹,您看,二哥都瘦成什麼樣子了。他的脾氣跟您一模一樣,您不幫他,就沒人能幫他了。”
衛天宮看看滿屋子的女人,朝靜平道:“你跟我去見老太爺。”
父子倆進了正氣堂的內廳,其他人在中廳等著。隻聽衛天宮道:“爹,靜平不同意納妾,就算了吧。”
老太爺威嚴地道:“怎麼能算了?文秀不能生男,難道娶個妾傳宗接代不應該嗎?”
“應該。隻是他心裏不願意,逼他沒用,讓人家姑娘守活寡,反而害了人家。”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落塵,落塵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爹,您也知道,兒子一生隻娶宛兒一人,未納妾,未收房,靜平跟我一樣死心眼。”
“宛兒給你生了兩個兒子。”
靜平插嘴道:“沒有我,還有旁的兄弟,四弟已經娶妻,五弟年紀也不小,總會有根的。”靜哲在外麵吐舌頭。
“總會有,什麼時候?平兒,不是爺爺狠心,我一大把年紀,操過刀,帶過槍,風裏雨裏都闖過,該見識的也都見識過,到頭來才知道,什麼都是虛的,隻有老來看著兒孫滿堂才是實的,我也是為你好。何況,爺爺近來身體一直不好,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除去靜燁,你就是長子,不指望你指望誰?難道要等我入土的那天才能看到自己的曾孫嗎?”
“爹,爺爺……”
“好了,別說了,這小子把你搬出來替他說話,也夠用心,這事兒就擱到過了年再說。康兒一去這麼多天不回來,也不見他對自己的媳婦熱乎點,哲兒整天也不見個人影,壞事的時候到比誰都快,你們幾個兄弟要存心氣死我。”
“爺爺。”
“去吧去吧,我累了,總之我告訴你,明年不管你們誰,一定要給我添個曾孫。”
“那就由我來吧。”靜康的聲音突然在外廳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他肩上挎著包袱,風塵仆仆地進來,直接進內廳,凜然地站在老太爺麵前,“放過二哥,您要曾孫,找我。”
落塵和繼凝同時抬眼,血色從對方的臉上退去,繼凝雪白的絹帕滑落腳下,繡鞋微微顫抖,難以置信地將目光轉向靜康,穿過內廳的門,穿過森冷稀薄的空氣,落在靜康身上,仿佛想把他也穿透。落塵指頭擰著繡花的前襟,擰得絹帕要滲出水來,她垂下頭,垂得低低的,仿佛不願麵對所有人的目光。
“什麼話,”老太爺聲音嚴厲,眼含笑意,“什麼‘放過’,什麼‘找你’,好像我是你們的仇人似的。”
靜康扶起靜平,看了一眼老太爺,“不是仇人,隻是太不通人情而已。”
“靜康。”衛天宮叫了他一聲,轉向老太爺道:“爹,他剛回來,叫他去歇著吧。”
“好了,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覺。”
“那二哥的事呢?”
“你都這麼說了,爺爺還能怎樣?你們這些小子,一點都不懂得尊老敬賢。”
靜平握緊靜康的手,激動地道:“四弟,二哥不知說什麼好。”
靜康苦笑,遠遠地看落塵,隻見她頭頂的金簪不停抖動,收回目光,對上繼凝的翦水秋眸,隻見她泫然欲泣,貝齒緊咬下唇,滲出一行細細的血絲。他雙唇幾開幾合,吐不出一個字。繼凝由震驚,期待,不可置信地全然失望,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捂著嘴飛奔而去。
“凝兒,”靜康低喊,追上去,經過落塵身邊,猛然瞥見她絞得快要斷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下。猶豫之間,靜哲已追了出去,焦急的喊聲愈來愈遠,“凝兒,凝兒。”
柳氏微笑地道:“落塵,快服侍靜康回去休息吧,他走了那麼多天,一定累壞了。”
落塵放開手指,沉默地拿下他肩上的包袱,始終半低著頭,靜康還是在她長長的睫毛邊緣看到了水霧,瑩瑩然,淒淒然,楚楚然,竟比繼凝的淚眼更動人。
杜鵑見靜康回來,趕快去張羅給他洗塵,靜康等她出去,按住落塵忙碌的手,直視她,“為什麼哭了?”
落塵偏過頭去,“沒什麼,替二哥他們高興。”她欲甩手,他抓得牢牢的,弄痛了她。落塵唏噓一聲,靜康立刻放開,無措地放在身側。
靜康低聲問:“你不怪我?”
落塵抬眼望他,“為了弄痛我的手?”
“為了沒有和你商量就答應了爺爺生曾孫的事。”
“何必?我有說話的餘地嗎?我應該高興,我的丈夫終於肯跟我圓房了。”她笑,比哭還難看。她繼續找出外衫、中衣、襪子,借忙碌避開他的目光。
“落塵,”靜康猛地攫住她雙肩,讓她與他麵對麵,“你什麼時候才會顯露真實的情緒,不再自己委屈自己呢?”
“唉!”她喟歎,眸子清澈明亮,如新婚之夜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深邃,卻不再平靜無波,而透著譴責和無奈,“為了一千大洋,你娶我;為了替二哥解圍,你答應與我圓房。自始至終,我不過是你與家族爭鬥的一顆棋子,沒有資格顯露自己的情緒。你口中高唱自由民主,但對我,何曾有一絲尊重?即便我說‘不’,又如何呢?除非,你休了我,娶別的女人為你生兒育女,就算真的放過我了。”
他被她的言辭震懾,“是誰告訴你,我為了一千大洋娶你?”
“有分別嗎?難道你能說不是?”
他頹然地放開她,“對,我是為了一千大洋娶你,也是為了替二哥解圍才想與你、與你圓房,但是……”
“但是什麼?”
他微微臉紅,卻不回答。
落塵放柔了聲音:“如果沒有二哥的事,你會心甘情願與我做對正常的夫妻嗎?”
靜康沉默良久,道:“目前,不會,以後我不知道。”
落塵的手腳漸漸冰冷,明眸恢複了淡然沉靜的顏色。她在期待什麼呢?傻啊,以為他那“等我”兩個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以為他回來後會有什麼不同?即使多一些尊重,也要對她心愛的女人,而不是對她。
靜康深深歎道:“從一開始,我就注定對不起你們了。”
落塵聽聞此言,倒退兩步,暗忖:果然,他一直後悔娶我,辜負了凝兒。心怎麼不會感到涼呢?冷透了,還是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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