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藥汁全部哺進凝兒口中,吞下,沒有吐出來。劉媽媽高興得滴眼淚,“太好了,老天爺保佑。”

靜康默默地在床邊,拭去凝兒眼角不知何時流下的淚。

落塵踩著虛浮的腳步回到自由居,杜鵑趴在桌上打盹,聽見她回來,驚醒,站起來問:“凝小姐怎麼樣了?”

“還好,”落塵坐到床上,“你先去睡吧。”

“那姑爺又要陪著了?”

落塵不語,杜鵑不滿地道:“我就知道。十八九歲的姑娘不出嫁,難道巴望著當姑爺的小老婆?”“叫你睡就去睡,哪來那麼多話。”落塵口氣不耐。

“怎麼了?”杜鵑湊上前,“你不高興呢,跟誰生氣了?”

“沒有,隻是累,不早了,快睡吧。”

“哦。”杜鵑心中疑惑,但見她果然一臉疲憊,歎口氣出去了。

落塵從櫃中取出尚未做完的中山裝,撚亮油燈,一針一線細細縫補。明日便是洋年,說過要送靜康當禮物的,若不是為二哥二嫂的事耽擱了,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三更鼓響,衣邊均已縫好,就差釘扣子了。炭火已燃盡,陣陣寒氣逼來,落塵揉揉酸澀的眼睛,添了燈油,又撚亮一根燈芯,覺得暖和一些,望著兩簇跳躍的火焰相依相偎,忍不住發起呆來。

明日,待繼凝的病好了,恐怕就是她離開衛家之時。凝兒沒有靜康不行,他又斷不會委屈繼凝為妾,難道就這樣一輩子拖著?她退出,是最好的結果。本來這樁婚姻就不該發生,早一點結束就少一分痛苦。可一想到要拿一紙休書,心竟抽搐痙攣,痛徹骨髓。縫完最後一顆鈕扣,天已放亮,搓了搓快凍僵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冷顫。

房門突地被推開,靜康疲憊地跨進門,望著落塵的雙眼卻炯亮有神。落塵拿起衣服,“你回來得正好,試試看合不合適?”

靜康盯著她紅腫的雙眼,“你縫了一夜?”

她若無其事地笑道:“反正睡不著,找點事做。”笑容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僵止,緩緩收回,謹慎地問,“怎麼了?凝妹妹那邊出事了?”

靜康嘲弄地輕笑,“我正懷疑,你怎麼不一進門就問。”

“我以為,有你在就不會有事。”

“哈,”他笑得幹澀刺耳,“我該感謝你的信任。”

“你到底怎麼了?”

“是啊,我怎麼了?”他自嘲地問,“我應該感謝你成全了我和凝兒,感激你的心胸寬廣識大體。可是我不是,我心裏不高興,不痛快。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

他說一句,逼進一步,落塵連連後退,背抵上床柱,低聲道:“靜康。”

他雙手攫緊她纖細的雙肩,“我聽到大夫說凝兒脫離危險了,非但不高興,反而很沉重,像千斤的包袱壓在身上。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我一向疼她愛她,為什麼現在這分感覺不再有了?”

落塵一徑搖頭,他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疲憊又危險,令她感到害怕。隻能安撫道:“可能你累了,一夜未睡,先睡會兒好麼?睡醒了,一切的問題都會有答案了。”

“我累了,”他喃喃道,“你不累嗎?每天偽裝自己,做違背心意的事,說言不由衷的話,你這樣不累嗎?”

“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錯了麼?也許真的錯了。你想做好的隻是衛家孫媳婦,而不在乎是不是我衛靜康的妻子。”

落塵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影子,蒼白、憔悴、無奈,還有點可憐兮兮,他眼中有兩小簇火焰,像昨夜的燈芯,跳躍著,燃燒著,溫暖著她冰冷的四肢,連帶心也跳躍激動起來,她開口,發覺聲音也有些激動,“不是我不在乎,你娶我,也隻當我是衛家媳婦,沒當我是你妻子。”

他眼中那兩簇火焰漸漸熄滅,眸子變得黑暗幽深,逡巡著她細致的五官,他早該知道,這個妻子是特別的,在好早好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沙啞地開口:“如果現在當你是妻子,會不會太遲?”

落塵閉了閉眼,感覺激動化作酸澀流過心頭,聲音悶悶的,“還有一個凝兒呢,你不……”

靜康堵住她理智的嘴,以唇舌與之糾纏。感覺她的身子柔軟清涼,透著特有的馨香,透過嗅覺穿透四肢百骸,撩撥著他深沉的欲望。不可思議,從上次的意外開始,他一直想念這股味道。

落塵渾身無力,本能地攀著他雙肩,緊緊地依附著他堅實的臂彎。那寬闊的胸膛,強烈的氣息,要將她淹沒,瓦解,摧毀。她嚐到他嘴裏的苦味兒,那是——湯藥。她猛然推開他,揪緊半敞的衣襝,胸膛劇烈的起伏,欲望之火燒得彼此身上發疼,但比不上心上的疼痛。昨夜,或許就在剛剛,他的唇還碰過繼凝的唇。

靜康有片刻茫然,漸漸清醒,受辱感覺迅速湧上心頭,他氣不穩,聲音喑啞:“你為什麼不讓我碰你?”

落塵垂著睫毛,貝齒咬得下唇發白,不說話。難道告訴他,她受不了他吻過別的女人?但那是她自己示意的,她親手將自己的丈夫推給別人。

靜康突然悲愴地大笑,“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稀罕我這個丈夫,從來都不稀罕。”他猛地將桌子推翻,憤憤地離去。

落塵跳起來,驚喊:“靜康。”回答她的隻有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桌上的東西摔得七零八落,中山裝壓在桌沿底下,被茶水浸濕了,形成一大片汙漬。她的心也被浸濕了,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杜鵑聽到響聲趕過來,驚叫:“小姐,發生什麼事?天哪,你這是……”落塵頭發零亂,頸上耳後殘留著激情過後的痕跡,淚水不知不覺地爬滿臉龐。“小姐,”杜鵑要哭了,扶她坐下,試探地問:“是不是姑爺?”

落塵搖頭,再搖頭。

“天,那是……”杜鵑會錯意,嚇得臉都白了。

落塵伏在杜鵑肩上,哭出聲音,不停地道:“杜鵑,我錯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