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趙將軍揚起濃黑的眉毛,“他旁邊的年輕小夥子就是您的二公子?”

“是啊,要不是繼凝體弱多病,早就請將軍喝喜酒了。”

“好,好,好。”趙將軍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凝兒,看得靜平一陣心驚。趙將軍性好漁色,家裏已有七個姨太太,七姨太才剛進門半年,年紀比他女兒還小。要不是原配夫人齊氏娘家背景硬,不知還能娶幾個。偏偏今天這出戲是“黛玉葬花”,就讓他盯上了凝兒。幸虧爹反應快,不然若是他開口要人,真不知如何應付。

柳氏與齊氏相談甚歡,就將落塵介紹給齊氏,齊氏拉著落塵左看右看,不停誇道:“大太太好福氣,娶了這麼個如意的兒媳婦,不像我,福薄命薄,兒子不爭氣,也學他爹的樣整日在外麵撚三搞七的。”

落塵道:“我看將軍對夫人到是敬愛有加,不然落塵又怎麼會有幸見識到夫人的風采?”

齊氏嗤道:“那些女人怎麼拿得出場麵?關鍵的時候還得我幫他。”

落塵道:“也隻有夫人才當得起將軍夫人。”

齊氏笑得合不攏嘴,“瞧這孩子多會說話,你這是衛府的媳婦,要是女兒,我一定要我兒子討你做老婆。”

柳氏道:“夫人不嫌棄,做女兒也行啊!”

“對,對,對,”齊氏褪下手腕上的白玉鐲子,“今兒我就收了你做幹女兒,這白玉鐲子就當見麵禮了。”

落塵忙起身拜了拜,“女兒給幹娘見禮。”

“好,好,好。”齊氏拉她在身邊說些體己話,越聊越是滿意,臨行之前,一再吩咐她多去走走。趙將軍看著繼凝有些悵然若失,也不好說什麼。

新年過後,靜康更忙了,往往幾天都不在家,十五之後,學校開學,連靜哲靜霞也不見蹤影。凝兒身子漸有起色,但仍終日待在菊園,不與其他人來往。靜平跟著衛天明,衛天宮安排外麵的生意,巴黎和會正在討論瓜分德、日、意殖民地的問題,國內隱隱透著動蕩不安,工人也積極聯合起來,讓大商家、大資本家心驚膽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鬧事。本想及早結束幾間工廠,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有縮小規模,盯緊一點兒。文秀帶孩子,沒有多少空餘時間,柳氏、周氏年前被小輩們折騰得夠嗆,年後也都懶得動了。偌大的衛府,一時之間變得冷冷清清。

落塵閑來無事,就看看靜康的書,他常常拿些新書回來鼓勵她看,有空的時候就幫她講解,往往興致來時就會秉燭夜談到天明。落塵見識到了另一個世界,她曾經在夢裏想過,卻不認為可以實現的世界。離靜康的世界越近,越能感覺到他的雄心壯誌,他的慷慨激昂,他的憂國憂民,也隱隱感覺到,這項事業,總要有人犧牲的。難怪有時他神色凝重,仿佛像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似的。

1919年5月4日下午1時

三千餘名學生在天安門廣場上集會,政府軍隊包圍了遊行群眾,有人高喊:“軍隊來了。”

“散開,散開,不要動,不要亂。”

軍隊下令抓人,學生和軍人起了衝突,場麵一片混亂。靜霞和靜哲被衝散了,人群撞在一塊兒,沒有挨打的也被撞倒,靜霞站不穩,跌在地上,壓住了其他人。

四哥,五哥,你們在哪兒?靜霞掙紮著爬起,在人群中茫然亂找。靜哲的身影出現在視線內,他和一個士兵纏鬥在一起,揮拳將士兵打倒,又被另一個士兵從腦後襲擊,身子一軟倒下。

“五哥,”靜霞的聲音被吵鬧聲淹沒,腳步被人群阻擋。先前被打的士兵爬起來,端起步槍上了膛,瞄準靜哲,“不——”靜霞尖叫,拚命向前擠,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撲到靜哲身上,“砰”一聲響,她眼睜睜地看著靜康灰色的上衣被子彈穿透,倒在血泊之中。

人群有片刻的停頓,幾聲低語:“開槍,打死人了。”

“打死人了。”

“打死人了。”聲音越來越大,掀起更大的憤慨,更激烈的反抗,更混亂的局麵。

殷紅的血從傷口汩汩湧出,靜霞徒勞地用手去捂,雙手沾滿血跡,也阻止不了鮮血溽濕厚實的衣料。靜康還沒有完全失去神誌,從靜哲身上翻下來,喘息著問:“五弟,沒事吧?”

“沒事,五哥沒事,”靜霞哭道,“四哥,你流了好多血。”

“沒事……沒事……就好。”靜康說完就昏了過去。

“四哥,四哥,你醒醒啊,四哥,”靜霞推不動他,又去推靜哲,“五哥,你醒醒,五哥,四哥中槍了。五哥,四哥……”

軍隊本來隻想製止動亂,沒下令開槍,既然出了意外,就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動手抓人。場麵更加混亂,報社的一個同仁好不容易擠了過來,背起靜康,拉著靜霞道:“快走,送他去醫院。”

“那五哥……”

“管不了那麼多了,救人要緊。”

靜霞踉踉蹌蹌地跟著那人奔走,不斷地跟人擦擠搏鬥。有人受傷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有人被扭上警車。靜哲的幾個同學看見他們,跑過來護住他們往外走,有人問:“靜康大哥怎麼樣了?靜哲呢?他也受傷了麼?”

靜霞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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