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凝兒。”靜哲蹲下身子,與她對望,“隻要你肯嚐試著忘記過去,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希望如此吧。”她又閉上眼睛,“五哥,我累了,你回去吧。”

“我看著你睡。”

“好。”繼凝躺好,不再說話,一會兒,呼吸均勻了,臉上也恢複了一點血色。靜哲幫她掖好被角,憐愛地看了一會兒,會心一笑,出去了。腳步聲漸遠,繼凝張開眼,拳頭塞進嘴裏,壓抑遏製不住的抽噎,淚順著眼角劈裏啪啦地往下掉。感情如果說放就放,說收就收,那就不叫做真感情了。

夜更深了,五更鼓響,今宵是除夕之夜,本該人人歡笑到天明,但菊園裏形單影隻,風寒夜冷。凝兒哭得累了,迷迷糊糊地睡去。夢中仿佛見靜康在門外,愧疚地重複:“凝兒,對不起,凝兒,對不起,凝兒,對不起……”

“四哥。”繼凝驚醒,茫然張望,隻有一室清冷,在被中擁緊自己,還是涼颼颼的。四哥對她,真的是絕情到底了,若在以往,即使當麵不便認錯,過後一定會盡快來安慰她,三言兩語必將她逗笑。但今日,不但未說一句安慰的話,連一句溫言軟語都不曾有,還在奢望什麼呢?斷了吧,斷了吧。爬起來吹熄了燈,徹底陷入黑暗。

盯著窗內的燈火熄滅,靜康在陰影中走出來,陸續還有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如曇花一現,墜落之後便無聲息。環視一眼滿園的積雪和菊花殘梗,低歎一聲,無數個晨昏,他陪伴凝兒賞花散步,為她披衣拭淚。如今,緣去了,情散了,隻餘憐惜。男人的感情真的那麼容易變麼?他搖頭苦笑,自私的衛靜康,薄情的衛靜康,殘忍的衛靜康,凝兒該作出正確的選擇了。

除夕按例要守夜的,老太爺和姨奶奶早支撐不住了,由衛天明領著其他人鬧通宵,直到五更過後,各人才回各人的屋子休息,養好精神等晌午吃下頓飯。落塵獨自回自由居,四更時,靜康就悄悄離開了,大家都歡天喜地的,誰也沒有注意。她看見了,也不便阻攔,更不便跟去,不知道他是去找繼凝,還是又不聲不響地失蹤了。她嫁的丈夫啊!

回房之前,有種莫名的衝動驅使她到書房看看,書房的燈是亮的。落塵鬆了口氣,猶豫著該不該敲門,畢竟靜康上一次憤憤離家是因為她拒絕了他。現在去敲門,說什麼呢?請他回新房去,就等於無聲的邀請;放任他在書房住,就是對他的不尊重。

前思後想,還是不知道怎麼辦。門開了,靜康似笑非笑地道:“站那麼久,不累嗎?”

落塵被逮到,尷尬萬分,垂頭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麵?”

“腳步聲停了好久。”

“哦。”

兩人都沉默了,良久,彼此互視一眼,靜康道:“外頭冷,你回房吧。”

落塵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他麵前,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鼓起勇氣道:“今晚,回房睡吧。”

靜康詫異地盯著她,她低著頭不敢看他,兀自訥訥地道:“你走了那麼久,我一個人,一個人……”

靜康突然伸手握住她雙肩,她猛地一震,手絹都掉了,他了然一笑,鬆開她道:“我看書,你先去睡吧。”

“不!”她反射性地抓緊他手臂,“我說的是真心話,我願意把自己交給你,不止做衛家媳婦,也做你真正的妻子。”

他將她拉近自己,兩人的身子幾乎貼到一塊兒,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吹到自己臉上,淡淡的女性馨香混合著男性陽剛的味道,落塵怯怯地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不停顫抖。他的呼吸越來越近,越來越熱,濕熱的唇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靜康擁著她道:“你會成為我真正的妻子,但不是現在。”

她雙頰暈紅,水眸異常清亮,迷蒙地問:“為什麼?”

“為了你。”

落塵溫柔地道:“雖然我不明白,但我會等你。”

“落塵。”靜康低喚,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他多想不顧一切地擁有她,疼惜她,愛她。可是,他今日若自私地親近了他,他日就無法灑脫地就義。革命的勝利是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一旦他的生命牽絆了另一個生命,他就會猶豫,就會顧慮,就再也找不回那個英勇無畏的衛靜康了。

正月初五,老太爺請京都統領趙將軍過府做客,還特地請了戲班子搭台唱戲,女眷們在旁邊與趙將軍的夫人齊氏同坐。衛天明示意靜平捧來兩個糕餅盒,親自打開,銀燦燦滿滿兩盒現大洋。

趙將軍哈哈笑道:“咱是粗人,不會客套,老太爺看得起咱,天明兄和天宮兄又和咱交情不錯,今後有什麼事盡管開口。”

老太爺道:“將軍快人快語,老朽先謝過了。”

“哈哈哈,”趙將軍拿起盤中糕餅吃了一塊,看著台上演黛玉的戲子道:“那小娃兒唱得倒不錯,可惜長得味兒不對,還不比您府上那位姑娘。”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竟是坐在月奴身邊的凝兒。衛天宮忙道:“那是外甥女凝兒,本姓顧,爹娘死得早,自小在咱們身邊長大的,與我那次子感情好得緊。”